天牢,晦暗不明的过道里,沿着痕迹斑斑的灰黑墙壁,亮着几盏微弱的莹黄色油灯,一阵轻而又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一间普通木制牢房的门,被打开,哗啦哗啦解开铁锁的声音,在这静得吓人的空间里,传得老远。
一身墨色正装的狼,缓缓走进了牢房里,精致挑黑红色暗纹的墨色绣鞋踩在地上散乱铺垫的干草上,轻微作响。
牢房里,靠西侧墙,有一张老旧的木桌,上面放着一盏油灯,木桌两侧,各有一把老旧的椅子。而正对面,有一个十字木架,木架上,是一个用绳索绑住,蒙了眼睛的女人。
一个锦衣华服的女人——沈凌薇!
狼的眼底没什么情绪,转身走向就近的那把椅子,轻轻一拂宽大的袖袍,优雅从容地坐了下去。手肘稍稍一拐,落在了桌沿上,五根纤细白皙的手指微张,就撑在了她莹润如玉的耳边。
她就那样,略略歪在桌边,姿态随意,不声不响地看着眼前的场景。自然而然的,她忽然就想到自己当初也是这个模样被绑在那个地牢里时,不知道严烮川是什么感觉!
牢房外的过道里,又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有人停驻在了这间牢房的牢门外,狼的眼眸微动,眸光轻轻一斜,看了过去。
一遇上狼的目光,蓝蝶的心就紧了紧,她原本以为,他们会直接出宫的,可她没想到,轩辕墨的脚步,却随着这个女人来了。
她抑制不住怨恨,心里却也开始有些隐隐的担忧和畏惧,她不希望他们单独见面,也不想再看见他们那样的四目相对,因为在某一个瞬间,她猛然发现,当他们看着彼此时,他们之间,竟然没有半点她的立足之地。
不过,此时的狼,似乎并不想理会他们,目光一扫而过就收回了。她一直姿态舒展地坐着,只用眼神示意站在牢房里的牢头,去揭开沈凌薇眼睛上的布,连半个音阶都没出。
牢头在完成任务后,就知趣地退了出去,经过牢门的时候,弯着腰,拱着手,小心翼翼地避开了那两位贵人的衣角。
蒙在眼睛上的布被扯开时,沈凌薇轻甩了一下头,半眯的眼睛,慢慢睁开。但当她的视线变得清晰后,看清楚对面的人时,刹那间,狠狠地抽了一口冷气。
此时此地,昏暗混乱的牢房里,呈现在她眼中的狼,面色苍白,红唇如血,眉目妖娆冷冽,像个魔魅的女王,高贵慵懒,又不可侵犯。
猛然间有一种感觉,撞击心头。她突然才觉得,她一直以来,把这个女人当成自己最大的对手,最大的阻碍,可是,直到现在,她似乎也无法真正看透这个女人。
狼淡淡地看着她,语调轻佻,“久违了!”
沈凌薇的脸色很不好,视线向下瞥了一眼在那个女人脚下乖顺地趴伏在地的,那头银灰色的狼,也难免心惊肉跳。
也许是不想露怯,她强装无畏,故意挑衅问道,“墨王妃,身上的伤可好了?刀山火海的滋味,如何呀?”
轩辕墨的眸光,倏地一紧。
可狼看起来却并不在意,她只是清清淡淡地随口问,“怎么,你也想尝尝?”
沈凌薇朝着牢房外看了一下,冷笑一声,出言挖苦,“同为女人,我真为你悲哀,为了一个男人做了那么多,拼死拼活的,可到头来,站在他身边的,不还是别的女人?”
狼无所谓地挑了挑眉峰,一针见血,“你是想求我放过你?”
顿时,沈凌薇的脸色一僵,慢慢地胀红了脸,瞪着眼睛,张口结舌,却再说不出半句话来。
狼似笑非笑,“用这种故意要激怒我的方法,不嫌太蠢了吗?”
沈凌薇死死地瞪着她,闭口不言。
可狼却又轻飘飘地说了一句,“不过就是个男人而已!”
沈凌薇的眼里闪过愤恨,满心的怨怼和不甘,她像是被突然戳中了痛点,激动地冷冷指责,“你说的真是轻松!你根本就是个没有心的女人,你怎么可能会明白爱一个人的感受!像你这种女人,谁对你动心都只会得到伤害,你根本就不配拥有任何人的感情,注定会落得个孤独终老的下场!”
狼的神色未变,只是沉默了一会儿才又平淡地缓缓开口,声音沉着低哑,“是我的,就是我的,不是我的,我也懒得去争,我的一切,都要由我自己主宰!你以为,你出卖了灵魂,还出卖了……”她幽深的眼眸将沈凌薇上下扫视了一遍,“肉体,站在了最高点,得到了身份地位,逍遥王爷就会看得到你,对你动心?我是不是该说你太天真了?”
沈凌薇的眼里,顷刻便流露出了恐惧,心慌地厉声否认,“你说的什么!什么出卖灵魂,出卖……肉体,我……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狼无奈地嗤笑,“知道吗?一个人所做过的任何事,都会在他的身上留下痕迹,没有什么能逃过我的眼睛。你真的想让我说一说,你是跟了哪个男人,每次都用过什么样的姿势,前后一共做过几次?”
听到这里,蓝蝶的呼吸突然变得微弱,她悄悄握紧了手心,身体紧绷。
“你闭嘴!”沈凌薇终于发怒了,她的叫喊,与一道霹雳作响的闪电同时而至,银色的亮光骤然划破了夜空,也划进了昏暗的牢房,照清了她真实的面孔。
她忍不住声嘶力竭地大喊,“那又怎么样,就算我真的出卖了自己的身体,那又怎么样!只要他爱上了我,对我动了心,他就不会介意的!他不会介意的!”
“不,他会介意的!”狼的神情很平静,平淡地陈述着事实,“没有哪个男人是不介意的!你是觉得,逍遥王爷既然没有因为雪雅静被人强暴而抛弃她,也就同样可以包容你?”
沈凌薇死咬牙关,无言以对,她的确就是这么想的。
“你错了!”狼淡漠地告诉她,“他之所以对雪雅静不离不弃,那是因为,他们是夫妻,无论发生了什么事,那都是他作为一个男人、一个丈夫应该承担的责任!承担得了,才是大丈夫!何况,感情是相互的,而你,从一开始就没入过他的眼,你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你自己的痴心妄想罢了!”
这句话,就像是一把利剑,直刺进她的心口……
天牢外,滚滚的雷声轰隆震荡,像远古猛兽喉间的吼叫,顷刻间,瓢泼大雨,铺天盖地,滂沱而至。
这积压了许久的暴雨,终是降临在了这尘世……
耳边,是大雨的喧嚣嘈杂,可牢房里,却久久地安静了下来。
沈凌薇流泪了,她仰起头,扯开嘴角,无声地哭泣。她的眼泪,也是晶莹剔透的,从她妆容精致的脸庞上划下,汇聚在她尖尖的下巴,不停地滴落在了她那身华美的宫装上。
痴心妄想,恐怕就是她这一生的全部写照吧!
她痴心妄想尊贵,痴心妄想权势,痴心妄想重振沈家的门楣,痴心妄想把所有人都给比下去,还……痴心妄想了一个她不该痴心妄想的男人!
多么可悲啊!
“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沈凌薇声音哽咽地问,她垂下一张泪脸,红着眼睛死盯着狼,垂死挣扎地低吼,“想要折磨我,你就尽管来,你以为我现在还会怕吗?我知道,我早晚都是一死,可我即便是死了,也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这话,狼听来只觉得可笑,她慢慢地坐直身体,慵懒地勾起惑人的红唇,说得浑不在意,“鬼有什么好怕的?我的手上,冤魂无数,真要不放过我,也轮不到你来,你还不配做我的对手!”
一个你无法比拟的对手,她瞧不起你,才是真正的把你贬入到了尘埃里!
沈凌薇从来都没有想过,她的一生,竟然是以这样的方式结束的,一杯毒酒入喉,她便彻底地失去了生息,
垂下了头。黑红的血,自她的嘴里不断流出,倒也算是死得毫无痛苦,却也是,死不瞑目……
狼暗色的身影,逐渐在天牢大门里微弱的光线中显现,映衬着外面的狂风暴雨和电闪雷鸣,她苍白如雪,唇红如血的绝世面庞,忽隐忽现,恍若一个幽冥。
眼前,是一片漆黑如墨的沉沉雨幕,她的目光,却凌利又明亮。她蹲下身,神情柔和,温柔地摸了摸跟随在身边的冥狼王的头顶。当初,那头赖在她身上不肯下去,还咬了她一口的小冥狼,如今也已经长大,成长为群狼中的头领了,真是值得高兴的事情!
狼清浅地牵起了嘴角,轻拍了拍往自己怀里蹭的大家伙,温声告别,“小冥狼,谢谢你来帮我,任务已经完成了,去吧……”
听到了狼的话,冥狼王抬起了它的狼头,额间那抹火红的印记,如命运的烙印,永远都不会褪去。
它用它那双幽亮的眼睛,与狼对视了片刻后,便直接冲进了黑夜里无尽的雨幕中,矫健敏捷的身姿,眨眼就消失不见,只有一声悠长又凄凉的狼啸,远远地回荡……
雨仍旧在下,不停地下,一身素色青衣的烟雨遥,站在窗前,不禁迷离了眸光,她喃喃细语,轻声喟叹,“下吧,等雨停了,太阳就该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