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后,明月初升,安陵皇宫中,延庆殿内,灯火辉煌,歌舞升平。
这是一场为扶初国使者饯行而举办的盛大宴会,所有人,都盛装出席。
所有的比试已经全部结束,笼罩在人们心头的重重轻雾,已经散去,人人各有欢喜,各有烦扰,但仍旧开怀畅饮。他们笑容满面,恭维赞美,觥筹交错,谈笑风生,就连作为失败者的鹤田松,在这样的场合里,也收敛了他一贯阴沉的感觉,摆出身份,与众人斡旋。
满场,与众人格格不入的,只有三个人。
轩辕墨端着一杯酒,慢慢地品着,他一如往常沉着冷静,在这样欢乐的氛围,他仍旧沉默。他气势内敛又寡言少语,众人敬仰他、爱戴他,可同时也敬畏着他的地位身份,没有多少人敢于接近。
而狐狸身边,有憨态可掬的轩辕翰和神态轻松的轩辕康围着他说话。轩辕翰一心想要让他的六哥开心,可狐狸也只是微笑着听着,一杯一杯地灌酒,却很少开口。
最简单的是狼,她只是垂着眸,神色淡漠,嘴里含着冰块儿。她仍是坐在了烟雨遥的身边,这里的位置不算太靠前,周围要是有哪个不长眼的人想来搭话,她也一概不理。
轩辕皇帝坐在高处,这一切他自然看得清楚,但他作为一泱泱大国的帝王,自然不会用言语去刁难谁。他还是很高兴的,即便表情威严,可心里的确畅快。为了让君臣同欢,他开始大肆封赏。
无尘方丈早已在比试刚结束之后,就带着他的师侄圆清离去了,轩辕皇帝感到遗憾,心中的敬重和谢意,只能淡淡地宣之于口,聊表心意。然后,他对归云天谷的仙医云璃,和莲华山庄公子绝华的到来,表达了欣喜,毕竟,他们二人的身份,是如此超然。
接着,他首先对雪国皇帝表现了国君对国君的感谢,又对草原而来的呼延两兄弟,雪鸣风,雪雅静,表示了作为一国君主的谢意和赞赏,并送上了贵重的谢礼。
往下,他封赏了筹办文武两次比试的太子和丞相两人,对他们的功绩和辛劳,称许有加。再来,又因为太子的宽厚,他顺理成章地赏赐了为此次比试出了力的所有大小官员,内侍宫女,顿时,宫中一片沸腾。
之后,他接连赏赐了轩辕康、戚岚风、沈凌薇三个人,他没有厚此薄彼,所赐的东西一样繁多贵重。
然而,在跪地叩谢,接受赏赐的时刻,沈凌薇一直低垂着头,没人能知道她心中的难堪,她几乎举步维艰。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是轩辕墨,狐狸,还有狼。
狐狸慢慢地来到了殿前,轩辕皇帝没有像之前一样,只是赏赐按照礼制所准备的东西,而是主动问了狐狸,他想要些什么。
狐狸笑着,平静温和,他向前走了几步到龙椅下的台阶前,用了些力道,拔出了那把直到此刻仍旧插在地上的重刀,说,“就这个吧!”
说起来,这也算是安陵的一个不大不小,却也像是白纸墨点一样不容忽视的小小耻辱,拔了也就拔了。在宴会之前,也不是没有人想过要找狐狸或者是狼,甚至是他们安陵的墨王来拔出这把刀,只不过在犹犹豫豫间,莫名地就不了了之了。
但显然,只用这么一把不伦不类的刀来作为赏赐,实在是分量太轻了。轩辕皇帝就半真半假的玩笑着道,“依朕看,你倒是还缺一个枕边人,朕是不是该给你的府里,挑一个女主人?”
这一刻,有三个女人的心,轻微地骚动……
狐狸顿了一下,微笑不变,并没有接话。
轩辕皇帝也没有强迫,他原也是问一句,没想过要真的赏赐一个女人给他。倒是坐在轩辕皇帝斜侧的雪国皇帝,在这个时候说了句话。
生在雪域里的人,无论男女,无论老幼,身上都带着些冰雪的冰冷气息,气质阴郁,像雪漫妮这样浮躁的性子,还是很少见的。雪国皇帝作为一个帝王,他身上的冷沉,受到环境的影响,只会更严重,话里也无情。
“六皇子一表人才,才情武功皆属上乘,果然是虎父无犬子,这样的男儿,该是有身份的女子才配得上的。”
忽地,轩辕康抬头望向了高位,手中一紧,这是……要联姻了?
轩辕皇帝与雪国皇帝客套着,但几句话下来,雪国皇帝便直接透露出了想要让他雪国的大公主嫁到安陵来的意思,联姻的事情,似乎就已经摆在台面上,几乎成了不可不做,不能推脱的事情了。
雪漫妮听到这里,兴奋得眼睛都亮了,她偷瞟了狐狸一眼,又飞快地移开视线。
沈凌薇的脸上看不出表情,她静静地看着一切,那里,高台之上,是她还无法触及的权利交集。她只是瞧了瞧满脸绯红的雪漫妮,又瞧了瞧面无表情的狼,眼中有别样的流光轻轻闪过……
狐狸在下方站着,静静地一句一句听着,忍不住勾唇自嘲,他堂堂狐王其实不需要任何人为他为难。
再一抬头时,他保持着平和,对轩辕皇帝说,“父皇,儿臣愿意娶雪国公主。”
他想,只要他娶的是雪国公主就行!说完,也不等人有什么反应,他就已经抬脚,朝着雪国公主所在的地方走了过去。
雪漫妮这时,早已经娇羞地低下了头,满心小鹿乱撞,激动不已。她不时地闪躲着眼神,心里飞快地盘算着,她应该怎样答话,才能显示出她雪国大公主的高贵和矜持来。
只是,最终,在众人的瞩目下,狐狸却站在了雪国二公主,雪雅静的面前!
他自然而然地慢慢半蹲在地,隔着一个不大的矮桌,在雪雅静惊讶得瞪大了眼睛的时候,与她眼眸平视。
狐狸的神情很温和,目光真挚,他微笑着,很郑重地向雪雅静伸出了一只手,轻柔的声音,掷地有声。
他对她说,“公主,肯嫁给我吗?只要你肯嫁,我便此生,只你一妻,生死不离。”
他猜得出,在他们第一次相遇的那天晚上,是雪漫妮故意刁难了她,让她迷了路。因此,他也能想象得出,她在雪域生活的境遇,必然艰辛,所以,他在等着她的回答。
他放轻了声音,只让她能听到,“是命运把我们联系在了一起,机会只有一次,我就在你面前,只要你一声愿意。”
雪雅静愣愣地看着他,她清澈灵动的眼睛里,清晰地倒影着狐狸的模样,她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发生在她眼前的一切。
莫名的,仿佛受到了蛊惑,她小巧白皙的手,慢慢抬起……
“你……”敢!雪漫妮突然尖叫出声,喊叫声却只有一半。
狐狸的眼角,轻微地一闪,在雪漫妮大叫的时候,是雪鸣风眼疾手快地点了她的穴道,别人未必看得到,他却看得清楚。只是,他不禁感到欣慰和庆幸,幸亏眼前的这个小女人,足够勇敢!
他的神情温和,紧紧地握住了她坚定落下的手。雪雅静轻轻颤动了一下眼帘,她看着他们交握的手,他温暖的手掌上,他宽厚的肩膀,给了她信任和安心。
狐狸牵着她,他们一同来到了殿前,在两位皇帝料想不到的眼神里,跪在了大殿之上,这是他来到安陵以后,第一个规规矩矩、正正式式行的大礼!
从头到尾,他一直都没有放开雪雅静的手,在两位皇帝许诺下婚约的时候没有,在往后的所有时光流逝的时候,也没有!
他扶她起身,带着她,走到了他自己的位置上。可就在他们刚刚坐稳的时候,轩辕墨突然起身,来到殿前,端端正正地跪在了地上。
安陵战神,墨王爷的这一跪,震动不小!
轩辕皇帝掩饰不住惊诧,他早已赐了这个儿子免跪的恩典,他到底有多久没有再看到他这般正式的模样,他都已经不记得了。
没有什么犹豫,轩辕墨沉稳的声音,缓缓响在大殿之上,他说,“父皇,儿臣也恳请父皇赐婚。”
轩辕皇帝看着他,不由得沉下声音,认真地问,“我儿,你所求是何人?”
轩辕墨答,“回父皇,儿臣请父皇恩准,让儿臣娶诺姑娘为正妻。”
霎时,一石激起千层浪……
呼延灼、呼延冽,甚至是雪鸣风,都在一瞬间,脸色巨变。
狐狸猛地收紧了握着雪雅静的手,他紧盯着轩辕墨,表情是那么隐忍的不敢相信。雪雅静默默地看着他的神情,任由他把她的手捏得生疼,但却并不打算出声提醒他。
有些事情,她知道,也看得明白,她也看得清楚他,所以她很安静。
戚岚风也在听到那句话的刹那,险些跳了起来,若不是戚丞相及时严厉地压制住了他,后果不堪设想。但他莽撞的动作和焦急的样子,也瞒不了谁的眼。
不知何时,延庆殿内,死一样沉寂……
狼慢慢地抬起了眼眸,迎面,直直地对上了轩辕墨直截了当而来的视线,她幽深的目光,转瞬下沉,浓得再不见底!
所有人都在等,他们都在等着,等着她的反应,等着她的回答。
可是,没有任何答案!
他们只是看到她忽然慢慢站起身,看到她走到轩辕墨的身旁,停顿片刻后,扶起了他,然后踮起脚尖,在他耳旁,轻轻地说了一句什么……
恍惚间,轩辕墨的神色有了丝细微的变化,他面对面地看着她,观察着她,比墨更深的眼眸里,是隐隐的怀疑,和不可思议……
突然,雪国皇帝在这时怪异地横插进来一句话,他说,“墨王爷之妻,地位岂能平凡,不如,我收这位诺姑娘为义女如何?”
轩辕皇帝便无声转头,意味深长地看了看雪国皇帝,但并没有想要阻拦的念头。
雪漫妮已然瞪大了眼睛,称得上是呲目欲裂,可她就是动也无法动一下!
最后,打破这种僵持的,还是轩辕墨的举动。在不知原因的停顿后,他依旧跪在了地上,请求轩辕皇帝的赐婚!
在那一刻,狼的眼里,讶异是那么明显。
她的眼里,漾起微微涟漪,心,终究还是无法不触动……
她垂下了眼睫,有生以来的第一次下跪,她按照了安陵的礼仪,跪拜了那高高在上的安陵皇帝,只因,身边的这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