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弥陀佛。”
一声低沉浑厚的佛偈,承载着佛前久远的宁静,从远处,突然而至,仿佛跨越轮回,入耳袭心,撼了神魂。
在那瞬间,狼觉得恍惚,像是忽然忘了自己置身何地,也忽然忘了自己是谁。
轩辕皇帝已是满面虔诚的笑容,迈下了台阶,带领着众人,及时地迎向了那位身披袈裟的老者。狼也回了神,不紧不慢地随着。
两方在巨大的天井中央相遇,那位即使是脸上深刻的纹路,也在显示着无比慈悲安详的无尘方丈,笑着开口,“老衲向皇帝祝寿了!”
轩辕皇帝连忙伸手去扶,“方丈可是笑话朕了,朕怎敢受,快请免礼!”
无尘方丈便手持佛珠,含笑不再多推辞,平和慈蔼的目光流转在围聚的众人脸上,多是老者的睿智观量。他简单地赞赏了几句眼前这些年轻的后生,也简单地介绍了一句跟在自己身后,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和尚。
最后,他的目光似乎略略做了寻找,然后就落在了狼的身上。透着智慧入微的眸光,缓缓一动,逐渐显了细细的询究。他看了她良久,也未做声。
狼的眼眸也动了动,面对这样一位怀有万千大象须臾入弥的老者的观察,她没有觉得反感,因为心底自然而然的尊重,也因为对方没有恶意,所以她并不介意。
她倒是有些好奇,“方丈可看出什么了?”
无尘方丈垂暮的眼睑,轻拢了一下,面容无悲无喜,淡然超脱。他没有说明,只有所思虑地摇摇头,低沉缓和的语调,是佛门与生俱来的大慈大悲,说出了另一番境地,“若为男子,可堪帝王!可为将相!可做千古谋士!”
这是天大的评价!
震慑了所有人!
轩辕墨轻微皱眉,幽深如井的墨眸,暗暗地翻涌着诸多情绪。无尘方丈从来不会妄打诳语,那么这也说明了,她将是天大的威胁!
狼转动着视线,掠过众生面庞,却不以为意,眸色清冷,语调淡淡,“大师可真得道了?天下众生,皆为菩提,男子女子不过生来皮囊,填充世界,有何区别?或者,男子又如何?我若真想做,谁又能拦得了我?”
这话,说得更大!
狼的特立独行和狂妄自大,让旁人纷纷惊诧,无尘方丈也微一怔愣,思量过后,他便感叹。想来,他参悟了佛法一生,竟入了这红尘中的误区,是他先入为主了。
无尘方丈轻阖眼,念了一句佛偈,笑容谦和而可掬,“施主洒脱!是老衲着相了!”
无尘方丈是如此睿智豁达之人!
沈凌薇一直旁观着,她还没有找到合适的说话时机,她不由地转动眼睛去看了一眼狼,莫名的有些严阵以待。
最近这些日子里,平都城里到处都盛传着有关于她的各色传闻,什么样的说法都有,而她也从身边的丫鬟嬷嬷嘴里,东拼西凑地听闻了一些,但她并不怎么在意,只当是茶余饭后的闲谈,做个乐子而已,更确切的说,是她根本瞧不上这些传闻。
可她刚才看到了,那不被她看入眼的、传闻中的人,是和皇帝、皇子们站在一起的,这不是随便一人就能做到的。
这个发中有一抹深蓝,着劲装,飒爽利落比之男子更胜一筹,却也腰身窈窕柔韧的女子,只一眼,她便知道,她是个厉害的角色!
现在她扪心反问着,不断重复着,男子又如何?男子又如何?这话说得太轻易!她不喜欢这句话!她也无法理解,无法喜欢说出这句话的人!
她可知?她多希望自己能是一个男子!
“阿弥陀佛。”忽然,狐狸双手合十,十五度角弯腰,相当诚心地打了一个佛礼,一抬头,扬着的,却是咧到耳根去的嬉皮笑脸,天知道,他这也是拼了呀!他凑趣,“无尘方丈呀,那你看我呢?我怎么样?”
无尘方丈的和蔼笑容就多了几分,“难得的挚情之人!”
狐狸眼睛晶亮,顿时乐哈哈,他想,可不是吗!他就是一个情深似海的男人呐!他开始夸奖,却不知是在夸奖别人,还是在夸奖自己。他说,“方丈真是高人,高人就是别具慧眼,我对天对地,无所顾忌,生生世世,都只为一人而已!”
清亮亮的声音,深情几许?
沈凌薇忽地抬眸看了狐狸一眼,又忽地垂眸,出了声音,突兀也不算突兀地打断了围绕在周围,那种看似平静,却又根本不平静的空气。她是沈家的独传嫡女,她的爷爷是安陵的顺丰侯爷,她,不能被忽略!
她上前一步,举止大度有方,曲膝见礼,“方丈可还记得小女?两年前,曾与方丈,在连云山偶遇。”
无尘方丈自然是记得的,当时的情景,还很清晰。
“小女一直谨记方丈当日所言,今日还望方丈肯为小女解惑。”为表诚心,沈凌薇又恭敬行了一礼。
无尘方丈虚拂一把,观其面相,就已可知命数变化,但天机奥妙,他所知不过寥寥,“施主命中,劫已出现,如能安然度过,此后便是无可担忧。”
“不知此劫,可有解法?”沈凌薇心头有些紧。
“阿弥陀佛。”看出了她的忧心,无尘方丈叹在心中,红尘多痴人!“心若宽,劫自可安,施主只要记得,心宽便好。”
心宽便好!心宽便好!沈凌薇微蹙着眉,这不是她想要的答案!
这世上,没有人能真正了解她,也没有人能为她做依靠,所有的事情都只能靠她自己承担,她不禁自问,她如何能心宽?
她的身上,背负着沈家的兴衰,爷爷的期许,还有眼前即将到来的殿前比试,她不知道她的劫,指的是什么,她只知道,如果她度不了这个劫,她的爷爷将会对她彻底的失望,她的沈家也会中兴无望,她不想面对爷爷那种恨铁不成钢,也恨他不是男儿的眼神。
而且,人前的她,永远都是端庄得体的,永远都是文采卓然的,永远都是其她任何名门闺秀所望尘莫及的,她不想失去这一切,落入尘埃中的未来,她想也不敢想。就像现在,她也永远都不能让任何人窥探到她心内的忐忑和不安,她要她的典雅和尊严!
轩辕皇帝已经请了无尘方丈,后面跟着皇子朝臣,浩浩荡荡一群人,一起朝延庆殿走去。因为围在无尘方丈身旁的人众多,一直跟在方丈身后的小弟子,就守礼地后退,自愿让出了地方,落后大家一步。就这样,也正好就和不愿凑前的狼和狐狸走到了一起。
狐狸狭长的眼睛一弯,眼神一闪,就对这个清清澈撤的小和尚产生了莫大的兴趣。长得秀秀气气,唇红齿白不说,那脸面白净的,能跟豆腐有的一拼。他的眼神很干净,很懵懂,也显得很稚嫩,和轩辕翰很像,但也有区别。
在狐狸的眼里,轩辕翰就是个单纯活泼,心里装着上房揭瓦的小顽童,而这个小和尚,就只能用婴儿来形容了!
他不由得凑近了一分,开始搭话,“哎,你是第一次跟你师傅出来吧。”
这小和尚法号圆清,说话前先念了句阿弥陀佛,也许是经书念得太多了,说起话来,像模像样的呆板,“施主误会了,方丈是弟子的师伯,师傅因念师伯没有弟子,便吩咐小僧一路服侍,跟随修行。”
“噢,”狐狸明白地点点头,心思一转,就有了那么点儿不怀好意,所以他又问,“那、你师傅在你临行前,有没有嘱咐你什么?”
“有。”
狐狸好像很好奇,“说了什么?”
“师傅要弟子一切听从师伯的指示,要弟子多向师伯请教。”
“噢,”狐狸又点点头,“就这些?”
“是的。”
“就真的没再说点儿别的什么?”
这一再的追问,让圆清小和尚心中疑惑,于是就抬起头来,眨着眼睛不解又奇怪地瞅着狐狸。
狐狸没绷住,差点儿笑出来,他心里正想着坏事儿呢,再给他看这么一张呆萌的脸,老天,他的心都快要笑抽了!
他努力一本正经的,非常认真地看着小和尚,对他说,“其实吧,我觉得,你的师傅应该再多嘱咐你一些话,比如吧,像我这样的?”
狐狸随意摆了一个妖娆的姿势,兰花指一指,接着,声情并茂,唱念做打,耸肩摆尾,鬼脸齐出,绕着小和尚,极尽情感地唱着……
“小和尚下山去化斋,老和尚有交代,山下的女人是老虎,见到了千万要躲开。走过了一村又一寨,小和尚暗自揣,为什么老虎不吃人,模样还挺可爱……”
狐狸的歌还没唱完,小和尚就已经僵在原地,彻底呆了。走在前头的一群人,也都在听到狐狸的歌声后,一个一个的走不动了,扭着身子,回着头看,愣邦邦的。
后知后觉地察觉到四周的气氛突然变了,狐狸才停了他的歌喉,还一脸莫名地回头。等发现所有人都用一种极其古怪的眼神注视着自己时,他又冲着他们一咧嘴,笑的一口大白牙。
静!
很静!
诡异的静!
连风都停了!云都不动了!
突然,狼笑了!
轻轻浅浅的笑声,悠悠荡荡,像个温柔的女人!
“天神的外皮,逗比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