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上斗得如火如荼,时间在流逝,天空墨云翻滚,一声惊雷,一道直径数丈的紫色雷柱劈下。天谴降临。
李静虚心中一喜,脸上却装作颇为恼怒,恨恨一顿足,便欲划破虚空,连袖中李盛虚的厉吼也懒得理了。
独孤离眼中流出两滴血泪,“啊……”
取丹救人不成,反害家人受累丧命,一百八十三条半命,一个存在了近千年的家族,一个兢兢业业为山门贡献的家族,那个生他养他,却屡屡因自己蒙羞的家族,最终,还是毁在自己手里。还有半条命随时可能没有的堂兄,那个当初曾经骂他没爹娘杂种,懂事后却事事让着自己堂兄。那个才六岁就失去父母叔伯、整日里担心朝不保夕的小堂弟……凭什么,因我而亡,因我而累。该死的是我,关别人什么事?
你不是获得《合行奇书》么?你不是有神龙庇护么?你不是有大罗金仙的师兄么?你不是收服上古异兽么?你不是有第二元神么?你不是有九天元阳尺么?你不是有太乙五星罗么?你不是有传承五行神霄鼎么?你不是威震南极,统领一百三十七岛么?你不是有一大堆灵丹妙药么?……可是,有什么用,仇人就在眼前,就要在你眼前离开,他身上有你一家的血债,可是,你能怎么样?你拦地下他么?你有那个能力么?你有么?
冥冥中,好似有无穷个声音在问他?争先恐后,有伯父的,有伯母的,叔叔的,婶婶的,堂兄的,堂姐的,堂弟的,下从的……无孔不入,天地间一切声响都被覆盖下去。
每有人问一句,独孤离就摇头一次,痛苦撕心裂肺……他握紧了拳头,每有人问一句,他便使劲捶自己一拳,一拳,肋骨断了,一拳胸腔裂了,一拳,肝脏碎了……他呢喃着,每有人问一句,他便茫然说道:我没有,我什么都没有……
血液流遍了他全身,整个骨架瘫了,内脏流出来了,可是,他还站着。身周一片红雾,不知是血气,还是魔气。
没人能接近他三尺。
林冲也疯了,嘶吼着,红了眼,向空中天谴飞去,半路上,一道紫累降下,重伤而退……
王毅冷着脸,指甲掐进了掌心,鲜红的血一滴接一滴的往下滴着……
关心哭着、喊着叫师傅……
两小吓得哇哇大哭……
毓兔呆了……
宁姬看着他只不断流泪……
吕布闭上了眼睛……
龙灵和小金两声吼叫,俱是一般呜鸣……
张天正同样闭着眼睛,躺在地上,紫金色的光芒好似龙卷绕着他怒吼咆哮,天师印扔在离他不远的地上,毓儿,我夕不能护你,今不能保离儿,我有什么用……
司马致远看着天空,身上八极清光时隐时现……
何雪躲在司马致远身后,死死撰着他的衣衫……
司马宁静看得慌了,躲在父亲怀里再不肯抬头……
秦月茹扑在七夜身上,泪水打湿了他的衣襟……
昆仑祖师长长叹了一口气……
无数人长长叹了一口气……
…………
都没有用?什么仙宝灵丹,都没有用了?那么,我要你们干什么?独孤离如同走进死胡同的疯子,用脱了臼的双臂抓出一件件法宝,五行神霄鼎,六阳神火鉴,太乙五星罗,一件一件地,用力地扔的远远的,我要你们干什么?干什么?
最后,他抓出了一元珠?双眼便瞪圆了?你是一元珠啊?你不是有一个小世界的力量么?你不是有上清兜率炎么?遇神杀神、遇佛杀佛?你杀呀,你怎么不杀呀?你去给我杀呀?去!用力一抛,一元珠划过一道银色光华,向就要踏入虚空的李静虚飞去……
都没有了,没有了好啊!那我呢,我还在这干嘛?活够了,活累了,留在世上只是祸害,那么,去死吧!几近瘫痪的身体以着不对应的速度追随着一元珠的轨迹向那里、他的仇人飞去……
“不要!”无数人惊呼。
李静虚没有回头,长袖一摆,一元珠倒飞,心中却也重重叹了一口气……
独孤离看也不看贴着一元珠,以自己身体为刃,一头扎去……
在包括独孤离自己在内的所有人的没在意下,划过独孤离体表的一元珠突然活了。滴溜溜散发淡淡光芒,珠子的一半,已然渗入独孤离身体内,嵌在他中丹田处。那露出独孤离体表的半颗一元珠突然爆发出通天白光,白光中,一直封闭的一元珠小世界似打开一个出口,喷薄而出一股汹涌混元先天一气,独孤离身上血迹倒流,断了的骨头接上,碎了的内脏补全,裂开的口子合上……就在那一秒,独孤离便完好如初。白光不散,天地间灵气蜂拥朝独孤离汇去,胸口上,灵气渐渐凝实,化成了两条手臂和一个头颅。众人眼睛又亮了,夹杂着好奇和,希冀。
便在那一刹那,独孤离就变成了双头四臂的怪物,没人觉得这样子有什么不妥。独孤离去势不减,终于追上那还差一步踏入虚空的李静虚。
李静虚完全能感受到一切,手掌再次扬起,却微微一顿,他知道,自己这一掌挥去,不单单是将他打退,对独孤离而言,便是永不能灭的心魔,只此,他必死无疑,纵然龙君转世也忤逆不得,一饮一啄,转世修为便利,却也不乏风险。可是,没得选择,自家师弟,虽然他从未将自己当过师兄——他突然感到无比的烦躁,自己不在乎的,师傅对自己恩重如山,对他亲子让着点也是理所当然。只是,真的不在乎吗?——这一掌终究还是挥了出去。
没有意外的,就算是一个真仙练就完整的第二元神,也挡不住大罗金仙的全力一击,何况只是一个才掌握了一半的凡间修士。独孤离倒退而归,向着下方坠去。离对方越来越远,他看到对方已经一脚踏进了虚空,感受着生存离自己也越来越远,绝望离自己越来越近,希望离自己越来越远,好吧,就这样结束吧,他闭上了四只眼睛。
李静虚后脚脚跟踮起,抬起,迁移,这一步踏下,他便能回到生活了数万年的世界,那里,有他的师门,还有一群师兄弟,他嘴角已经露出了一丝笑意。
便在此刻,他的袖中,传来一个细微的声音:“师祖,弟子还在袖中。”金仙一惊,那要踏下的一步便往后一移,重新落回了远处。确实,未渡过天劫又非仙神转世的凡人不论身体元神,都无法带入天界,而且,这人还是自己人间道统的当代掌门。
没有犹豫的,他便打开了袖里乾坤。
内中,飞出一道银光,夹着着青光,那应该是他的法宝,青城派传承仙宝青木桩吧。
“不对,双脚都踏入虚空中的李静虚骇然变色,便在虚空合拢的最后一颗,生生将自己拔了出来,然后,他就看到,那道散发着青光的青木桩插入那个只有一条腿的元神中,散发出更盛的青光。
没有人能想到最后会是这样一个结局。
李盛虚至死都没想到,一个自己平日里从未放在眼里的凡间虫子般的存在,一个自己视之如草芥的蝼蚁生命,竟敢将根在他眼中垃圾一般的中品仙器插入自己体内。“我看错了,对,我一定是看错了。我是东方仙界太清仙尊的儿子,谁不对我毕恭毕敬的……”可是,他终究没看错,只是一厢情愿地想错了,一声迟来的惨叫在元神消散后才在天地间响起。落下三道彩光,一条细长的绳子,一件蓑衣甲,钻入金仙体内,空中漂浮着一张玉简,发着淡淡莹光。
众人又呆了。这一次,呆的最厉害的是青城弟子,脑子彻底懵了。
独孤离睁开了眼睛,老天有眼……
李静虚愕然,紫色的天雷一拨一波地打在他身上他都没感觉到,手指指着淡嗔掌教,颤抖着,一个大罗金仙的颤抖。天地色变,在场之人,个个喋血,惊骇欲绝,这才是大罗金仙的真正实力么?与之前相比,差了何止百倍。
淡嗔嘴角溢血,脸色却是漠然,低低说道:“一千一百年前,我派第一百零二代接引掌老受命进驻俗世,创世俗分地,从一无所有,不通世俗人情历尽千辛万苦,终于挤入京城,成为云界在世俗最为强大的门派分地之一。千多年来,各任家主兢兢业业,除给我派弟子入世游历于尽力相助外,还为我派择取人才共计超过十万人数,包括第一百零四任和第一百零六任掌教,也就是弟子。而历任家主因俗世不断尘缘和灵气不足,未有一人成功渡劫。弟子当初不过是个被父母遗弃的几乎饿死的残疾儿,是当时独孤庚族长亲自将我接入独孤世家,给弟子吃,给弟子穿,最后将弟子引荐入本门的。他们家族是弟子的恩人,是本派的恩人,不该是这样下场的。当初祖师您立下祖训,曰:‘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众生平等,不分贵贱的。弟子入派以来,一直以此为铭,兢兢业业,不敢忘下丝毫。是以,不以几悲,才为师伯赏识,命为如今掌教的。独孤家族如今下场,寒了人心,寒了天道的心,不应该的……”
众人动容。
昆仑祖师叹道:“青城有如此人才,叫老道好生敬佩……”
武夷、峨眉、武当、茅山所有道家修士齐齐唱诺,口称:“无量天尊!”单手立掌,俯身鞠躬。
所有佛修双手合十,齐齐唱诺,口称:“无量铸佛!”
李静虚神色木然,嘴唇嗫嚅,“你不明白的,你不明白的。”又突然改口:“你很明白!”踉跄着回身,一个巨大紫雷轰下,一个趑趄,没入虚空……没人发现,在他身形隐没前,突然转头,目光骇异,那方向的司马致远嘴唇翕动,平静的脸孔看上去竟有些狰狞。
“召各地游历弟子,三日内归山,逾期逐出本门。三日后,凡我青城弟子,三百年内不许出山,日念长生经十遍。三百年后出,人必行百善……”淡嗔真人低低的声音在废墟般的青城山上回荡,他那矮小怪异的身材,此刻竟是显得那般高大。
众青城弟子凛然,齐声称是。
淡嗔走至独孤离身旁,曲腿而跪,三拜,放下一枚玉简。地上,独孤离流出两行清泪……
淡嗔走至司马坤跟前,对着司马宁静,曲腿而跪,一拜后,被司马坤制止。
淡嗔走至众修士面前,俯身鞠躬,众修士还礼。
淡嗔迈着一双短腿,慢慢地从废墟上走过,向着青城后峰走去。青城弟子齐声道:“恭迎掌教!”
三清正宗,终无一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