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异常丰盛,虽然绝大多数菜品都是生的,但沾了甜浆的生鱼片还是勾起了逃亡者们的食欲,已经接近两天没有吃东西的他们把所有的菜点一扫而光,一个多月没进食的沙克更是几乎把米拉家圈养的种鱼全都倒进了它巨大的肚子里.
逃亡者们吃过晚饭后就被米拉大叔邀请到他的庭院里歇息,但不断以各种借口进来参观外面世界来客的鲛人使米拉大叔有些脸上无光,但他又不好直接呵斥自己的族人,因为就连他自己也对这些客人以及外面的世界有着相当浓厚的兴趣.
“巨龙真是个神奇的种族.”老鱼头米拉大叔微笑地看着银蜥形象的沙克,为它和现在不成比例的食量感叹.
“鲛人也有很多巨龙无法理解的能力.”沙克回答,它正在用一根稍微硬点的水草剔牙,一脸悠闲,“每个种族都有自己的价值和优点.”
“至上神创造各个不同的种族就是为了使提坦更加绚丽.”罗比接着说.
“是啊,”米拉大叔长叹一声,“但他没有想到人类的贪婪和欲望却无时无刻不在破坏提坦的绚烂.”
“我和我的伙伴为您全族的遭遇感到遗憾.”罗比真诚地对米拉大叔说.
“与你们半精灵的遭遇相比,鲛人这点苦难又算得了什么?至少我们还有一片属于自己的乐土.”米拉大叔回答,“虽然那些残忍的强盗因为我们的油脂可以使灯火长明而杀死了我们无数的祖先,用他们的油点燃人类贵族老爷们的吊灯,并剥夺了我们在月光下歌唱的权利,将我们赶到这无尽的黑暗世界中苟活,甚至抢走了我们所保存的奈丝的圣物月神之泪,但至少我们现在还有一千多名族人在延续鲛人的血统.鲛人的孩子们在这里快乐的生活,虽然他们从来没有见过月光,但还有什么是比活下去更重要呢?”
“想在这个充满危险的世界中活下去,谈何容易啊.”罗比说,然后他低头仿佛在思考什么,过了很久好象终于下定了决心,抬头对老鱼头说:“米拉大叔,在下有个很冒昧的请求希望您能答应.”
“关于这位美丽的女士?”米拉大叔微笑着望向克林问.
“是的,”罗比回答:“您知道,还有很多事情在等着我去完成,比如找出残杀我族人的凶手、为祖先正名,这些都很危险,希望您能收留克林在这里住一段时间,如果,”罗比顿了一下看了克林一眼,才继续说道:“如果我回不来了,希望您能照顾好她.”
“年轻人,仇恨是魔鬼的诱惑.”米拉大叔抬手制止了张嘴想说话的克林,他严肃地说:“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能放弃这个想法,奈丝教导我们,应该仁爱、包容.”
“那么我们祖先的冤屈呢?”罗比反驳道:“难道要我们半精灵也放弃在阳光下行走的自由?”
“不,孩子,如你先前所说,半精灵只剩下你和这位小姐了,”米拉大叔和蔼地看着两个半精灵年轻人,认真地说:“你们现在最重要的任务不是报仇或者寻找一千三百年前的真相,你们现在是半精灵唯一的火种,我想你应该想办法使半精灵一族壮大起来,再去解决那些事情.所有鲛人都会欢迎你们在这里定居的.”
虽然鲛人族长并没有把话说明,但两个半精灵还是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克林羞红了脸慌张地站起来,对米拉大叔说:“我想参观一下鲛人的城市,可以吗?”
“我的族人们会非常欢迎你的,美丽的小姐.”米拉大叔站起来回答克林,并叫来一个鲛人小姑娘作为陪伴和向导.
看着克林和闲不下来的卡洛斯、沙克一起出去之后,米拉大叔重新坐了下来,他用一种半认真半调侃的语气对罗比说:“说说你对这个提议的想法?”
“这并不现实,米拉大叔.”罗比把玩着自己手里那颗可以避水的珍珠回答道:
“在那个丑陋的夜晚之后,我一度以为自己生存的目的就是报仇,但游侠普斯卡什——他是一名真正的游侠,是他让我知道了,报仇不应该成为生活的主导.老实说,我现在对那些刽子手的仇恨已经比几个月前少了许多,他们或许只是受了谣言的鼓惑,或许他们也是被那些别有用心的人所利用.”罗比喝了口水,继续说道:
“或许有一天我会原谅那些屠杀我族人的人们,但是我不能眼看着半精灵继续背负一千三百年前的冤屈被人追杀和歧视.如果是那样的话,就算我有了孩子,他们也不会像其他种族的孩子一样,拥有一个快乐的童年.
“我希望半精灵的孩子能在阳光下嬉戏,能在人类的城市里尽情玩耍,能和其他种族的孩子交朋友,而不会再像我小时候那样把学习杀人的技术当成童年的所有.”
“我能理解你的心情,孩子.”米拉大叔一脸疼惜地看着面前这个半精灵青年,他轻轻拍了拍椅子的扶手,对罗比说:“但你想过没有,现在最大的问题是,提坦大陆上只剩下两个半精灵了,如果你有什么不测,那就意味着,半精灵这个种族延续下去的希望少了一半.
“我的意思是,如果半精灵这个种族都已经不存在了,那么即使找到真相又如何?所以,我站在一个老人和管理了一个种族500多年的族长的立场上,希望你现在以增加自己种族的数量为重,在有了一定人口之后再去做你想做的事情.这样就算你死了,对半精灵这个种族来说也不是什么关系到种族延续的大问题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有克林就足够了.”罗比仍然不愿意放弃自己的打算,他说:“克林会使半精灵一族延续下去的,我的任务就是找出真相,并公开它.”
“那么,请你告诉我,大陆上有哪个种族愿意和半精灵结合?”米拉大叔说.
罗比语塞了,是的,他一直以来所考虑的都只是如何保证克林的安全,至于让克林去延续半精灵的血统,这是他父亲的遗言,他以为自己只需要把克林送到圣西罗就行了,这是贝鲁尼应该考虑的事情.但现在罗比不得不认真思考这个问题了,去圣西罗的希望已经相当渺茫了,那么,现在应该怎么办呢?让米拉大叔找一个鲛人年轻人和克林结婚?笑话,鲛人和陆地种族的生育方式根本就完全不同.
罗比陷入了长思.
米拉大叔没有打扰他,也没有责怪他的不礼貌,轻轻地站起来一摆鱼尾游了出去.
……
当伙伴们回来的时候,罗比仍然保持着那个低头皱眉思索的动作,他想得太认真了,以至于克林的脚步声都没有听到.
“怎么了?”克林在罗比身边蹲下来,把男孩的手摊在自己双手之间轻轻抚摩.
“我看不到半精灵的明天.”罗比长叹一声牵着女孩的手站起来,一起遥望那个依旧散发着光明的水晶.
“我也看不到.”克林说:“没有人看得到,万能的奈丝也不行.奈丝说过:人唯一能看见的,只有昨天.”
“她那是在谴责提坦各种族的固步自封.”罗比转身看向女孩,水晶的光芒洒在克林红润的脸上,使她的脸看起来也像水晶一般晶莹剔透.罗比几乎看得痴了,他甩了一下头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个无聊的事情,他说:“这不一样的,克林.”
“就算是神也无法准确预言明天将会发生什么.”克林把头靠在罗比肩膀上,用一种幸福的口吻说,“我不会去想明天将要如何,我只会想现在是怎么样.”
罗比爱怜地揉了揉克林柔软的长发,叹了口气,不再说话,抬头继续仰望那个巨大的水晶.
在水晶球的下面,许多鲛人团坐在一起,手拿着竖琴唱着歌谣,那首在鲛人世界流传了近一千年的歌谣:
傍晚.
鲛人透过湿漉漉的月光
听见拉达曼的豺狼用长剑和血淋淋的牙齿嗥叫,
我们没有希望,
世上只有贪婪、暴戾的魔王,
我霜雪的眼睛,
银灰的哀恸,
看不到奈丝看不到希望。
那是悲伤的时刻,
在月光下鲛人受伤的血
和从长明灯里淌出的油脂汇合在一起:
孩子们被折断的生命,母亲们
披着丧服,沉默不语,
这就是死亡和悲伤,
这就是被亵渎的家园,
这就是永远被玷污的鲜花和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