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1、思梦
庄百衣从来都觉得,自己是个自制力很强的人。
行医者,若无半点定力,又如何能动心忍性,不问强权不为富贵,不惧一己荣辱生死,一心解除天下含灵病厄困苦?
犹记得,五年前他决定离开爷爷,下山追随于她时,未尝没有一份的年轻男子对异性的爱慕之心作祟。
可当他在马车上,见到风华绝世的安思予,在湿寒浓雾中焦急的等待着她的归来,见到他与商娇、与诺儿不经意间流露出的那种不是亲人,却胜似至亲的真情,他就决意将自己的情义压回心间,永不会在她及任何人面前流露半分。
这五年间,他做得很好,很成功。
他只秉承着爷爷对他的教诲,一心一意的行医,治病救人;一心一意地为药局甄选药材,供给军队与世人。
不仅商娇没有发现,就连精明如安思予,也不曾察觉他的任何异状。
就连他自己,也几乎以为自己从未对商娇动过情。
他曾以为,商娇待他,就只是如东家待下属雇员般,只因他尚有价值,所以有着几分尊重而已。
可当这一次,黄石城突发时疫,官兵封城,人心惶惶之时,她却因听闻他尚在城中,便不顾自己安危,前来寻他,想要接他离开。
更在他明确表示自己不愿弃城中病患于不顾,宁愿返身回城,与百姓共生死之时,她竟也义无返顾的,不顾自己身家性命的,追随他而来!
这样的血性,这样的孤勇……
竟都是为了他——庄百衣!
这样的商娇,如何能令他不动心,不动情?
庄百衣在心里暗暗想着心事,见商娇睡得极不安稳,头时而重重地点上一点……
他悄然起身,走到商娇面前,小心的取过她指间的毛笔,放回砚台,又轻轻地扶着她的头,小心地仰在身后的圈椅中。
整个动作,他做得轻柔无比,生怕吵醒了已劳累了一日的她。
然后,他回身,取了自己一件干净的夏衫,轻轻搭在她的身上。
起身的那一刻,庄百衣看着歪坐在圈椅中,睡得如小猪般香甜的商娇,眉眼中的温柔,浓得化也化不开。
他轻轻倾身往下,嗅着她发间阵阵皂角的清香,小心地、虔诚地……
轻轻在她的发间落下一吻。
商娇,人都说士为知己者死——而你,就是我的知己。
从此后,我的一切,都是你的。
哪怕有朝一日,我会为你豁出性命,肝脑涂地,于我而言,也是幸福快乐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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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娇似乎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她又回到了21世纪,回到了她日夜思念的家里。
她踩着细跟鞋,走出电梯,在自家门前站定,翻开自己的小坤包,取出钥匙,开锁。
“爸,妈,我回来了!”
她朝着窗明几净的家中喊着,利落地带上门,换上拖鞋。
“怀瑾,你回来啦?”书房里,传来爸爸熟悉的,充满慈爱的声音。
她循声走进书房,却见爸爸与妈妈都正戴着老花镜,一坐一站地守着家里那台超大的纯平电脑旁,两人表情都很是激动,甚至连她走近,他们也顾不得和她招呼一声。
“肚子好饿,妈你做饭没?”杜怀瑾随意地撕开一袋薯片吃着,朝二老走了过去,紧挨着妈妈摇头晃脑,想去看电脑的屏幕。“你们在看什么呐?”
“别吵!”妈妈表情严肃地拍开她硬凑上前的脑袋,眼睛却紧盯着屏幕,生怕错过爸爸翻页的手。
“你爸在看诺贝尔奖医学和生理奖获得者屠呦呦的论文。她成功的提取并发现了青蒿素,能有效控制疟疾的致死率,是咱们中国人首次获得科学类诺贝尔奖这最高荣誉呢!”妈妈轻声向她解释。
“又来!”杜怀瑾哀叹一声,“拜托你们老两位,你们一个是西医心脏科教授,一个是产科护士长,退休后做点什么不好,天天还在家研究这些医学论文……怎么,难道你们还指望着攻克一个个医学难题,为人类医学史发挥余热啊?而且这可是中医学领域好吗,关你们……”
“咚!”杜怀瑾话未说完,一向好脾气的爸爸却突然怒了,一记重拳重重砸到书案上,成功让杜怀瑾浑身一抖。
“不肖女,你还有脸说!当初若不是你死拗着不读医科,跑去学什么广告设计,现在你当了医生接了我的班,说不定几十年后咱们家就能出个诺贝尔医学奖获得者!还有,中医又怎么样?不管中医西医,能攻克难题,治病救人的,就是良医!”
说着,爸爸指着网页上的一帧画面,愤愤地朝杜怀瑾道,“咱们中华医学,博大精深,就算再被指是伪科学,但千载而下,咱们的中医凭借着几味草药,挽救了多少人的性命?
你看看,屠呦呦老专家就是凭着咱们晋代医书《肘后备急方》的启示,从这黄花蒿中提取出了青蒿素,才攻克了这道医学难题。就算我是西医又如何?就能否认咱们老祖宗留给咱们的东西?”
……
轰——
耳中如一道惊雷炸过,商娇陡然睁开了眼睛,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
现代的家与千年之前的大魏的场景在她眼前不断转换,一时间竟让她分不清谁是现实,谁是虚幻。
她蓦地站起,看着眼前简陋的宅院,古朴的书桌、笔墨砚台,再转头看向古色古香的窗棂及外面大亮的天光,心内巨震。
爸爸,妈妈……
她挚爱的亲人,相思相梦,却今生无缘再见。
可梦里,爸爸最后的话却依然响彻她的耳边,震聋发聩。
这一切,曾在现实中真实发生过。
只是年代久远,她早已忘却。
为什么……今日却突然梦到这多年之前,她前世发生过的一幕?
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商娇相信,这一定是她的爸爸妈妈知道她有难,冥冥中给她的提示。
商娇咬着手指,细思着梦里爸爸说过的每一句话,还有那电脑上最后显示的一帧画面。
一株植物,茎株黄绿,多数纵向棱线,叶片为三回羽裂,上面坠满黄色如瘿般的小花。
“黄花蒿,黄花蒿……”商娇想起梦里爸爸最后的话,喃喃自语。
突然间,她转身飞快地朝着门外奔去。
她终于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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伲子有话说:关于青蒿和黄花蒿究竟是同种植物还是两种植物,植物学界有些分歧。伲子查了许多资料,最后还是决定采信是两种植物的说法。具体参见前几年的央视纪录片《抗疟记》。请有医学常识的亲不要深究,毕竟这只是小说,谢谢!最后,致敬为人类历史做出重大贡献的屠呦呦专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