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
姜程程在南巷尽头其中一棵梧桐树下见到了梁画画。
梁画画穿着红色碎花棉衣安静地坐在树下的椅子上,长长的头发扎着麻花辫垂在胸前,白里透红的脸上露出浅浅的笑容,她始终抬头望着梧桐树萧瑟的枝桠,不知道在看些什么出了神。
姜程程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到梁画画面前,没有任何言语。梁画画专心地望着梧桐树,仿佛根本没有发现姜程程的存在。
直到一片落叶从树上飘下来落在梁画画身上,梁画画低头怔怔地看着落叶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道:“咦,知了落下来了。”
姜程程睫毛颤了颤。
“知了知了!是知了!西城哥哥给我抓的知了!”梁画画突然兴奋地站了起来,脸上丰富的表情不符年龄的稚嫩。
“嘘,我不能让程程看到了,她会抢走的!我不会给她的!这是西城哥哥给我的!”梁画画抓着叶子藏在了口袋里,然后又蹦又跳,口里喊着:“西城哥哥给我抓的知了!西城哥哥真好!”
梁画画跳够了又坐在了椅子上,坐下后的一瞬间脸上的表情安静下来,她抬头望着梧桐树的枝桠,白里透红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
张姓夫妇告诉姜程程,梁画画被救之后就疯了,每天坐在这株梧桐树下等苏西城,有时候下雨落雪李氏不让她出门,她就会大哭大闹,更加会在夜里光着脚偷偷跑出来,久而久之,李氏也就由着她了。
“好了程程,快跟我回去吧,你身体刚好一点,吹不得风。”不知什么时候,张家女人站在了姜程程身后劝道,她也担心李氏突然出现看见姜程程后做出什么过分的行为。这些日子,她很是提防李氏,姜程程去哪她都不放心,总是跟在其身后。
女人说完厌恶地看了一眼梁画画,即使梁画画遭报应了她也不会同情这个恶毒的女人半分,这都是活该的,没死就是命大了!
“回去吧,听话。”女人又道。
“好。”闻言姜程程点了点头,沉默地跟在女人身后离开。
回家后,张姓男人在女人耳边说了几句话,女人转身就拉着姜程程的手语重心长地问:“程程,你真的决定了么?”
“嗯,我决定了。”姜程程坚定地点了点头。
“可是……”女人还想说什么,可是目光触及姜程程的眼睛时所有的话都吞回肚子里。
“那好吧,你伯刚刚告诉我,他已经把苏家打扫干净了,你随时可以入住。”
前段日子姜程程便决定一个人入住苏家,她拗不过只好同意了。
“程程,伯伯把院子也都整理好了,你就安心地住进去,有什么事随时找你伯你婶。”男人很实在地说。
“谢谢伯父伯母。”姜程程十分感激,忍不住红了眼眶。
姜程程在下午便入住了苏家,女人不放心地去看了好几次,每次回来都叹着气对男人说:“程程这孩子只怕是想等到西城吧,可是当年苏家离开衡水镇之后就和这里彻底断了联系,还回不回来可说不准啊,万一这辈子都不回来了,程程要等一辈子么?”
“这孩子看着弱不经风的样子,性子可坚定着呢,她做的决定只怕谁也改变不了。”
“那,当家的,你说,西城那孩子会不会已经完全恢复了?还是……”最坏的后果女人不敢想,若是苍天无眼,西城这孩子也太可怜了。
“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那可是全国数一数二的大医院,一定会治好西城的!”
那一年,苏西城把梁画画救上岸之后,人们惊恐地发现,苏西城的后背上插着一把水果刀。
那是梁画画握在手里的水果刀,这一刀扎实地刺进了苏西城的肺叶,致使苏西城晕迷不醒。
人们纷纷猜测是梁画画在苏西城救她的时候刺进去的,所以张家女人才更加恨毒了梁画画。
“我也希望西城好起来,只是……”只是这么多年了,苏家一去不返,究竟是好是坏呢?
在苏家住下的第三天,姜程程主动联系了程家,对于她的决定程家深知无力改变,于是只能选择妥协。
姜九月在电话里哭着说:“我不强迫你,如果你想回来,妈妈随时可以去接你。我只求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联系程家后的第五天,姜程程收到H市邮寄过来的包裹,包裏上邮寄人的名字是程钥妤和宁城。
包裹很小,打开后是一个小小的包装得很雅致的纸盒。姜程程望着纸盒的眸光微滞,直好一会儿她才打开了纸盒。
纸盒里面静静地躺一只小小的布娃娃。
布娃娃穿着阵旧却整洁的碎花裙,长长的睫毛,弯弯的眉眼,红嘟嘟的唇,和书桌上摆着的钥匙扣上的布娃娃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一新一旧,它们都像极了姜程程幼时的模样。
旧的正是当年十七岁的苏西城为十六岁的姜程程买的生日礼物。
姜程程不想知道为什么这个明明已经遗失的布娃娃会重新出现在她眼前,她现在只想好好地把它捧在心口狠狠地哭一场。
可是没有眼泪。姜程程的眼睛好似一口枯井,再也不能涌出井水。
她把布娃娃捧放在心口,恨不得将它揉进自己的骨血。窗外,梧桐树下的秋千孤零零地随着路过的风微微摇摆。
“苏西城……”
姜程程这一住就是一年又三个月,又一个夏天。
这一年又三个月里,程钥妤的电话一日比一日频繁。这日上午,姜程程浇了院子里的花刚在秋千上坐下就接到了程钥妤的电话,电话里程钥妤和往常一样劝说姜程程回H市,姜程程依旧沉默以对。
“难道苏西城一日不回,你就准备老死在衡水镇么!”程钥妤又气又急,忍不住喊了出来。
“嗯。”姜程程抬头透过热闹拥挤的梧桐树叶望着明媚的天空眯了眯眼。
“……”程钥妤失了声。
姜程程也不急着挂电话,就这样握着手机望着天上飘飘荡荡的白云,神情渐渐忧伤。她想,会不会有那么一些云朵其实是已经在浩瀚的天空之城寻到了自己的家?
“药有按时吃么?”程钥妤的声音再次响起在姜程程耳边。
“嗯。”姜程程又淡淡地应了一声。
“那你好好照顾自己,我先挂了。”程钥妤终是叹息着挂了电话。
姜程程又在秋千上坐了许久,直到察觉身后有人推开了院门,她才转头看过去,下一秒姜程程的瞳孔里有惊涛拍岸,久经不息。
姜程程又转过头望着梧桐树上明媚的天空和白云,阳光从热闹拥挤的梧桐叶好不容易落空的一丝缝隙里透过来映在她白皙的面容上。
阳光映在她光洁的额头上,映在她弯弯的眉眼上,映在她秀挺小巧的鼻子上,映在她尖俏的下巴上。
有风抚过姜程程长长的睫毛,她眨了眨眼睛,刹时有温热的液体淌过她的脸庞。
是,泪水。
是久违的,温热的泪水。
泪水模糊了姜程程的视线,她只好闭上眼睛,然后她听见有个温润清澈的声音问:
“姜程程,想不想要树上的知了,我给你抓好不好?”
【全剧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