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等!”看着那布条就要围上女孩的双眼,吴暻却突然出了声。
“大少爷!”王妈为难地看着吴暻,欲言又止。
吴暻却点点头,示意没事。他当然知道为什么要将女孩的眼睛蒙起。不说那极为罕见的眸色,便是那么漂亮的眼睛,对于现在的她们也是过于危险不便的吧。
只是,心中始终有些惋惜,那双眼睛太美!而且不单如此,那双眼睛里看似空溟,却其实又藏了数不清的东西,没有一丝生气,却矛盾地引人无比,只想让那双眼眸中能映入自己的身影。
没有犹豫地伸手入怀,再出来时,众人只看到吴暻的手上竟多了一条紫色的丝带。仿若传说中无缝的天衣,琉璃如水般流散在那双虽常年练武却依旧如白玉般的手上,越发得引人。只看着,便可想而知,那丝带绝对是不可多得的极品。
轻叹一声,吴暻慢慢靠近月依,温柔而小心翼翼地将手中的丝带覆上那双魔媚的眼眸,“这么美的眼睛,真是可惜了!若一定要遮上,那就戴上这鲛绡纱吧,也只有这样的珍品,才能配得上月依妹妹啊!”
“鲛绡纱!”王妈忍不住低呼。即便她只是吴家的一介仆妇,却还是有些见识的。鲛绡纱,那是海族中的鲛人才能制成的绝品啊。海中鲛人,堕泪成珠,织水为绡。那是天赋的异禀,只有他们才能做到。但鲛人的鲛绡纱本来成品便不多,来往交易的更少,而且便是一般的鲛绡纱所织之物防火避水,不必换洗,更不提每件无论色泽手感都是上上品,所以,鲛绡纱总是极为珍贵的。
王妈到底对鲛绡纱了解的其实不多,但想也知道,能为吴家大少爷贴身收起的更不会是什么凡品。可是现在,大少爷却眼都不眨地便送给了这个来历不明、甚至丑陋奇怪的小女孩。这下,王妈更不明白了!
但是,对着王妈甚至还有木慕伊惊疑的眼神,吴暻却仿佛全无所觉一般,只是径自为月依将鲛绡纱系上,动作轻柔小心,仿佛此刻手中呵护的,是他全心珍藏的宝物。
对于吴暻的这一举动,月依只是先开始几不可查地一颤,眼中一道异光闪过,可是下面却也不曾有什么表示,竟是默许了吴暻的行为。
若说按她的性子,原该是不可让那样的陌生人接近自己的,更遑论用别人贴身收起,还带着他人气息的丝带覆上自己的眼睛。可是,就在看到那材质的一瞬间,她却犹豫了。她也不知是为何,只是一眼,她便认出了那是鲛绡纱所织,而就是这个认知,原本将要实行的抗拒却生生止下。
她说不清那一瞬间心里到底是怎么回事,思念、悲伤,或苦或甜,翻天覆地般汹涌而来。一记重击狠狠打在心上,眼前一黑,一股热流立时涌上,口中霎时充盈着满满的腥味,眼泪顿时就要留下来。然而下一瞬,仿佛就着那一击,心被重重砸出了一个洞口,刚刚所有翻涌而来的魔障转瞬成空。
那么神奇得,只一瞬间,所有的情感就仿佛是被吸进了巨大的空洞,消失得无影无踪。没有那样澎湃压迫的情感,月依深深地松了口气,可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有些怅然若失的感觉。
而那之下,与这忽然涌上的诸多也不相上下的,是那少年的手指不可避免地轻轻接触到皮肤的时候,心底蓦地闪过一丝熟悉。不愿抗拒的本能,仿佛记在身体上,才没有一同忘却。仿佛是曾经无比眷恋的,却又狠狠失去了。
忽然之间,有一种失而复得的不可置信与喜悦,以及浓浓的安慰与心安。
不过,全部的过程,也只不过是眨眼之间,眼色一深,生生忍住了到口的血与眼角的泪,全然不动声色。没有什么想法,仿佛只不过是一种本能。
周围的人似乎都没有发生什么异样,只是,那双将鲛绡纱覆上自己眼睛的手,不经意之间,似乎略略顿了顿。
“月依妹妹身体不适,到为兄那里好生调养可好?”已经将鲛绡纱系好,后退一步仿佛在欣赏着自己的作品的吴暻,很自然地问了这么一句,让王妈木慕伊都深感诧异。
刚刚虽然只是短短的一瞬,他却将女孩脸色细微的变化看得真切,连带的,还有那隐在空气中极淡的一丝血腥味。吴暻不知月依刚刚那番变化,只当她身上旧疾复发,心中顿时涌上一股浓浓的心疼,只想现在就将她带走,让最好的大夫用最好的药,解她身上病痛。
“这……”月依自始至终都没有再出声,仿佛只是木慕伊包在怀中的一个布娃娃,但是木慕伊却有些惊惶,有些迟疑,她摸不清吴暻到底想要干什么,难道他要抢走自己唯一的孩子么?“不太好吧!”
“为何?”吴暻依旧温和有礼,可是话语间却已隐隐透着不可违抗的威严,“月依妹妹是我的妹妹,现在她身体不好,四姨娘这边条件不尽人意,到我那里也正好可以好生治疗调养,难道为人兄长的,疼妹妹还不是天经地义的事?”
“可是……”仅仅抱着怀中的孩子,木慕伊已经不知该如何是好了!便是站在一边的王妈也有些着急。大少爷今天真是太奇怪了,而俗话说事有反常比为妖。他要真的是疼爱妹妹,当年也不会就那么站在一边面无表情地看着月依小姐溺水而亡了!但是,他可是这吴家仅次于家主的人,这可如何是好!
不理两个心慌手足无措的女人,吴暻弯下身与月依同等高度,温柔宠溺真如一个疼爱幼妹的哥哥,“依儿,到哥哥那边去可好,哥哥想帮你把身子好好看看,这般长久下去,怕是会留下什么病根!”
感觉到身后女人的颤抖,月依缓缓抬了抬头,仿佛是隔着那鲛绡纱看了看眼前的少年。吴暻都能想象,此刻那鲛绡纱之后,那双美丽无双的眼睛,正仿佛死水一般,全无波澜,轻轻地瞥过自己,那样漠然死寂的眼神,让人的心都猛地被揪起,生生得疼,只想将她搂在怀中,好好地护一辈子。
能拥有那么美丽的眼睛的,原本一定是个绝色动人的孩子吧,只是不知她到底遇到过什么样的事,竟成了现在这般,不仅身体瘦弱脆弱,还似丑陋痴儿一样,处处遭人嫌弃。
“月依妹妹?”轻轻地唤,仿佛就怕惊着了这个孩子。
可是,月依却淡淡地摇了摇头,继而便重新低下头,掩住心中那越发让她惊疑的熟悉与眷恋,抚摸着怀中的小狐狸。
“月依妹妹不愿么?为什么呢?”吴暻扫了眼浑身紧绷的木慕伊,“可是担心你的娘亲?”
但是月依却始终低着头,并不理会,仿佛就如那传言中一般,痴哑目盲,根本不曾听到他的话。可是吴暻却并不在意,自然地接下去。
“月依妹妹不必担心,四姨娘我以后会派人前来照料的!”
又是良久的沉默,可是吴暻始终固执地盯着女孩,而女孩身后的女人也越发得紧张。最终,月依终于又一次抬起了头,嘴唇轻启,“无事。”
无事?“月依妹妹是说身体无妨么?可是刚刚月依妹妹似乎又吐血了呢!四姨娘这边应该是没有什么条件的,为兄恐怕这样下去对妹妹的身子极为不利。”
“什么?依儿,你刚刚怎么了,你什么时候又吐血?依儿?”听了吴暻的话,木慕伊焦急地转过月依,上下查看。
可是,月依却轻轻地抬手挡住了她焦急查探的手。
见此情景,吴暻还想再接再厉,不想院子外却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传来。剑眉微蹙,吴暻转过头,正看见自己的小厮气喘吁吁地出现在门口,“大少爷,大少爷您怎么真的在这里啊?”
“我不是说过今早有事,不用来寻的么?”
看都不曾看院中的其他人,小厮径自焦急冲向吴暻,“不是的,大少爷!您还是快走吧,家主今日突然来看您的课业功夫,小的也实在是挡不住了。而本来按时辰这时候您该是在武场练武的,可哪知找遍了附近都没个您的影子,夫人那您也不在。于是小的突然想起了昨天的事,想试着来找找,可巧您还真就在这里!”本想邀功的小厮,抬眼却失望地看见吴暻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得转了口,“哎,少爷,快,您还是快回去吧,那边家主的脸色似乎不怎么好看了。要不要,小的去看看能不能将夫人请过来?”
“不用了!”吴暻地淡淡地回一声,听不出喜怒。悠悠地转回身,微微一揖,“四姨娘,暻今日先行告辞了,日后得空再来看望。希望,四姨娘能好生考虑一下今日暻所提之事,月依妹妹的身子还是尽早就医的好!”说完,吴暻便领着有些愣住的小厮出了院子。
看着吴暻离去,木慕伊搂着怀中的孩子,下颚轻轻抵在孩子的头上,闭上眼,轻声地一叹。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她终究还是护不住这个孩子啊!
“依儿……”
“不去!”木慕伊刚出声,却直接被那嘶哑低沉的声音打断。
“为何?”尽量抑制着自己的颤抖,木慕伊拼命想要控制着自己的泪不要留下来,“娘,娘没有能力医好你的身体,你若是去了大少爷那里或许还是可以的,我看,我看大少爷应该不会为难你的!”
“我的身体没事!”
“依儿,不要总是逞强!”木慕伊眼中徘徊的泪终于止不住滚落下来,“娘,娘已经没有什么想望了,娘,只希望你能好好地活着,哪怕只是为了娘,只是为了陪着娘,好不好?”
顿了好久,久到木慕伊都有些绝望了,怀中的孩子却突然出了声,“如果这是你的希望,那么,如你所愿,我会陪在你身边。”
这么久了,木慕伊也是第一次听见月依一次说了这么多话。但听着月依的这些话,木慕伊立时不知是该哭该笑,心中涌动的,满满都是感动幸福与,担心忧虑。
“我不会离开你身边!过几日,我会和你一起上山,顺便也寻找合适的草药。”
“可是……”刚以为有了转机的木慕伊惊诧地看着月依。
“我不会离开你!”所以我不会去别人那里,我现在留在这里不过是因为你,而并不想与别人有太多牵连。“我懂医术,能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仔细想了想,看看怀中的女孩,木慕伊似乎也知道,这件事是没的商量了,而且要让女儿独自去大少爷那里,她也着实是不太放心,于是这件事便就此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