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衣!”
红云滚滚,血雾弥漫。
一个小小的身影如断了线的风筝,伴随着我的尖叫重重地跌落进黑气缭绕的幽冥府口。浓雾似的血煞从阴暗潮湿的幽冥攀缘而上,沾染到我凌风飘摇的裙裾上。
望着那迅速坠落的身影,我的心底泛起了一丝绝望。
终究……
还是来晚了一步。
而我的徒弟,那个仙界人人称道的流音仙君,此时依旧眉目冷然,泰然自若地擦拭着血迹斑斑的法器回风剑。
四周尽是令人作呕的血腥气息,望着才行过凶却毫无愧色的流音,我心底的恨意迅速凝结,眼神也冷酷起来。手中长剑微颤,再一次决绝地指向了我这唯一的徒弟。
“流音,你可知罪?!”
可能是我的声音太过冰冷,可能是我眼中的恨意太过浓烈,我看见素来沉稳的流音竟和我握着长剑的手一样微微有些颤抖。
他动了动唇,神情一派天真,还带着一如既往的倔强冰凉,“徒儿不知。”
我被他气得忍不住冷笑,“你不知?”
流音的话语坚定而冷酷,“一个妖孽竟然胆敢踏上三清天,本来就该死!”
“她是妖孽?”我眉头微蹙,望向流音,“妖魔化为人形须得修炼千年,而她现在不过七八岁,就已为人形,你如何断定她是妖孽?”
“我确实不能全然断定。”面对我的质疑,流音面色依旧坦然,“但是她非仙非人,在这么小的年龄就有如此强大的灵力,必然不会普通。非我族类,其心必诛。何况她屡次冒犯你,流音只不过是替师父将危险扼杀在摇篮之中罢了。”
流音望着我,话语铿锵有力,“只要是妄图伤害师父的,流音定让她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我冷冷一笑,“流音,到底是谁给了你审判他人生死的权利?纵然只是普通仙娥,也不能因一时言语冲撞就落得跌落幽冥受万鬼啃食而死的结果。何况她并不隶属……””
话未说话,我就看见流音眼睑低垂,嘴唇紧闭。他那冰冷孤傲的神情夹杂着几许天真和倔强,令他看起来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他心有不甘却不愿意忤逆我的时候总是这样的神态。我只觉得内心堵得厉害。因为我知道,那拥有懵懂无知神情的少年胸膛里跳动着一颗多么冷酷无情的心。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我重复着他的话,语气淡淡的。“不愧是雪中仙。”
难怪如此凉薄。
我甚至从来没敢想过……我历尽千难万险下冥府、过黄泉,为其拼凑残魂又费劲辛劳悉心教导的徒弟,心中竟始终没有一丝善念。
我忍不住打量起他,从眼角到眉梢,从眼睛到嘴巴,最后目光停留在了胸膛,我很想看穿他这平静的胸膛下潜藏的心是否也和他的话一般冰凉,我深深地望着流音,也说出了这千万年来我一直想说却没说出的话语,“那么你呢?”
我深深地望着他,“你也非我同类。”
“我,”流音终于开始慌乱。“我跟他们不一样……”
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我看着眼前着这张倔强孤傲又纯真的面庞,如此熟悉,却又如此陌生,我一时有些恍惚。是啊,不一样。到底哪里不一样呢?
我的思绪渐渐飘远。
他不是那个流音,不是我的青梅竹马,不是曾经那个笑意温柔的少年。
明明是同样的面孔,却偏偏有着两般神情。
我的脸色越来越冷,终于不再迟疑。我右手持剑,左手拈动雷诀,只听漫天霹雳炸响,磅礴的雷霆顺着剑势从天际而来,映照着我冷酷的面容,狠狠劈向了流音。
雷霆怒吼,呼啸而至。
流音却仍是呆呆地、倔强地站立在那儿。
青蓝色的雷霆带着“滋啦”声响穿过流音的身躯。
我的法力本就在流音之上,此时他毫不抵挡,只是第一道天雷就让他身躯一震,吐出了一口血。
第二道……
第三道……
第四道……
四道天雷裹挟着霹雳炸响接踵而至。一次一次穿透他单薄的身躯。
流音的脸色渐渐惨白,但是身躯依旧挺立,眼神也依旧倔强坚定。
忽地一道白光闪过,本该降落到流音身上的雷霆生生偏移了过去。在漫天雷霆里,我手中的长剑承影忽的不受我的控制,从我的手中挣开脱手而出。
那长剑凌风化作一个少年挡在了流音身前。他斜睨了我一眼,冷冷地说道,“你真是个狠心的女人,杀父弑师、涂炭生灵,害死我的主人,如今你却还要杀了恨不得把自己心肝血肉都奉给你的徒弟。”
我不想解释什么,只淡淡地说道,“承影,你让开。”
从修为实力上来说,我是仙界唯一住三清境的上仙,是各界如雷贯耳的月曜星君,承影和我根本不是一个级别。但让我没想到的是,承影竟然寸步不让。
没想到这才短短的数月,一向眼高于顶、傲视天下的神剑居然主动帮助一个间接害死自己主人的人。
我微微叹了口气,“承影,陆离的死你都能谅解流音,为什么谅解不了我呢?”
“因为你们不一样。”承影偏执地说道。
“流音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所爱的人。而你呢,你问问自己,你走到今天这个位置,又踩着多少人的尸骨魂骸?你又有什么情义呢?为了所谓的天道规则,让身边人一个个为之死去,最终让自己成为孤家寡人,值得吗?”
“至于流音,他是你的徒弟。他为你挡下了九重天劫,自己却因此魂飞魄散!他为了你从地府冥域越过冤魂之海,为你一句希望他走上正途便以灵体鬼身入仙,受尽磨难苦楚!”承影越说越激动,“纵使眼前错杀一个小女孩,那又如何?非要让他偿命吗!?”
“那又如何?!”我的音调忍不住上扬,“那是一个无辜的生命!”
承影的话还是刺痛了我,流音所作的一切,我作为师父知道的只会比他这个外人更加清楚!
我本不愿意让承影知道真相,但他这漠然的态度居然和流音别无二致,真是难怪惺惺相惜。我冷冷地望着承影和流音二人,“承影,如果你知道刚才被流音虐杀的小女孩是谁,你就不会再说出任何为他辩驳的话。”
“总不会是陆离的女儿吧?”承影也是冷声道,“凭她是谁,杀了已经杀了,你总不能为了一个已死之人让你唯一的徒弟,堂堂的流音仙君为她陪葬吧?”
我不知道眼前这个比流音更加偏执冷酷的剑灵如果知道被流音杀死的小姑娘是谁会不会还是这么冷酷。我沉声道,“那个小女孩,叫灵衣,和你们俩从本质上来说甚至可以算是同出一脉,她是天地间最纯粹的灵气本源的化身。”
流音的面色有些动容,而承影却依旧冷酷,“那又如何?世间灵体虽说不多,却也并不少见,并不是每一个都能达到我和流音的高度。”
“那如果我说她还有一个身份呢?”看到承影如此态度,我的声音越发冷酷,“她自出生就被陆离教养,即使不是女儿却也相差不多。”
我看见,流音和承影的脸色一霎时间变得惨白。
承影大受打击,身子都变得虚幻了几分,仿佛风一吹就会散去。
流音眼底的倔强也已经完全消失,此时的他一脸惊慌,像个不知所措的婴孩,“师父,我,我真的不知道……”
我闭上眼睛,觉得无限疲惫。
不知道?
又是不知道。一句不知道,就可以随便对一个普通人生杀予夺?一句不知道,就让一个小姑娘就连死都要承受万鬼啃食的折磨?
流音解释的话语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我再也不想答话,我好想睡一觉,从此不再醒来。
记忆开始迷离,我的思绪越飘越远。
事情为什么永远都是这样的结局呢。
其实,我从未有一天将他错认过。我知道“他”不是他。
他不是那个流音,不是我的青梅竹马,不是曾经那个笑意温柔的少年。
流音曾一直问我,为什么我总是不开心。我习惯性地皱眉,我看起来很不开心吗?
其实,我没有不开心。我只是面对了太多的无可奈何。
就像此刻。
我再也不想顾念这么多的是是非非,我好想睡一觉。
如果一切能重新来过……
如果一切能重新来过?
我的心底很快出现一道声音,是那么的坚定,那么的有力。不要回头!
永远也不要回头。
即便是粉身碎骨,也不要从头来过。
因为,哪怕一切从头开始,我依旧会做出同样的选择,陆离也依旧会选择死亡,而流音也依旧会是如今的模样。
我,陆离,流音,甚至是承影和灵衣,我的姐姐夜星辰、师父卜黯焚……
我们这些孤独的灵魂,对于自己所坚守的,永远都是那么的坚定、固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