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喜从西府赶回中府镜花谢,是为了找子素。
起先,庒琂来赴席,也让子素跟来,子素不愿。她内心的症结打进这府里就生根了,不愿多见府中那些人等。
庒琂不强求。
如今庒琂因老太太想听《洛神赋曲》,就顺个人情,一则,抚慰老太太,二则,替郡主提脸,三则,引姊妹们另眼,四则,给亭子那边的人一个好印象,五则,为悼念父亲母亲。
理应此时不该出头,但实属难忍。
再想借此泄一泄心中的悲怨。
旧时在南边,庒琂、子素、玙瑱三人交好,庒琂与玙瑱倾爱洋货,略也通得些乐理,子素通晓古籍音律。才几年时光,玙瑱去京都进了宫,如不然,三人合曲,必定惊艳。
现下不多思虑,定向计划,就让三喜回镜花谢来。
在廊桥那会子,庒琂悄悄与三喜道:“你跟子素姐姐说,我这方有难,没她我后头前行,必不能成事。让姐姐放下心中脸面,来助我一把。同时,到隔间那厢房,堆在暗门角落有一把古琴,把那古琴也一并带过来。再有,出了院子,顺手摘下一把竹叶子。让姐姐想想当年和玙瑱论的《洛神曲》。姐姐必定明白,就是我的意思了。”
听三喜把庒琂的话复述一遍,子素听后丝毫都不犹豫思虑,直去隔间找古琴。
找到古琴,又按庒琂意思在院子外头摘一把竹叶子,两人匆匆赶往西府楼台月去了。才出中府外,正要向西道走,忽见北边一帮丫头子慌乱向这边跑,有的躲在槐树后面,有的跑进中府里头。
三喜和子素见情势不对头,也往那竹子后头躲了。
过一会子见二老爷府上钱庄首户两人带几个得力的仆子气喘吁吁赶来,东张西望的,似找什么东西。因一个丫头落后跑,正面向三喜和子素这边来,三喜胆子大,冲上去一把拉住。
三喜问:“你们跑什么?怪吓人的。”
那丫头子惊魂未定道:“大爷出来了,比以往更厉害了,还拿石头砸人!”
丫头子猛地用力甩开三喜的手,也跑去寿中居躲。
三喜心中慌了,一把怀中的古琴推给子素,要往北府跑去。
子素才刚听到这般危险,岂能让三喜去,问:“你去做什么?”
三喜挣脱,一边跑,一边道:“你先赶紧去姑娘那边。慧缘在北府呢!”
子素一听慌了神。左右也挪不得步,要去西府,还不认识路呢,要在这里等还指不定等到何时。正踌躇之间,看到三喜抱头折返。
后头,大爷庄顼举一块石头,子素也不顾危情,抱着古琴为三喜遮脑袋。
说得迟,来得快,猛然之间,庄顼一手掷来石头,正正砸在古琴上。
听闻一声“嗡”大响。
子素心中大惊,知道琴弦必定被砸断了。
两人顺势蹲在地上,拿古琴遮头,哼哼嘤嘤魂魄不定。原以为庄顼赶来必定再对她们如何,幸好钱庄首户几人听得声音赶来,如此便把庄顼抱牢捆起来,往东府去了。
大约没行几步,庄瑚带着刀凤剑秋等丫头子从东府道上赶来。
庄瑚传来声音道:“这是怎么的?怎么的?”又连连道:“快快,抬回去抬回去!”
只见庄瑚略整下行体衣裳,平复心神,她才发现三喜和子素蹲在不远处的地上。
庄瑚这便向她们走来,此时,子素和三喜已从地方站起。
庄瑚端详下两人,看没伤着,一眼看到古琴的琴弦断了,只道:“伤着不曾?”
三喜瑟缩回了就没事,子素倒是侧脸抱着琴不应答。
这时,曹氏由贵圆玉圆两个丫头扶来,后头又有一个丫头子扶一个人,跟末尾的是庄琻的丫头万金和庄瑛的丫头紫鸳的。
三喜好观望,瞧见了慧缘,只见慧缘披头散发,似经历了不堪遭遇。也是一脸惊吓之状。
三喜拉了拉子素,子素转望,没瞧到慧缘,因先见到曹氏,连忙扭过脸面不肯正视。
三喜哪里再提示子素慧缘在那边,拔腿向曹氏那边跑去,一把拉住慧缘。
曹氏见到庄瑚,猛拍胸口,抖声抖色道:“可把我吓得,才刚大爷就跑来了。向我要人,说我把他的什么碧池送走了。这是哪里传给他的话?”
庄瑚略笑一番,去扶住曹氏,带安抚的意味,道:“让太太惊吓了,回头我跟我们太太说,让太太来给太太赔个不是。眼下,老太太在西府楼台月那边呢,好歹不要扫了她老人家的兴致。”示意曹氏看子素抱的古琴。
曹氏见子素那一副傲世样子,已是不爽,便冷冷一笑,扭头往北府去,亦不搭庄瑚的话。
余下,庄瑚走到慧缘跟前,帮她捋了捋发丝,道:“剑秋,去我屋里拿点面妆来,这般颜色怎么好过去。”剑秋领命去了,因又对慧缘道:“姑娘,你心里也别记着这事儿,大爷左不过是一时糊涂,我回头跟你们姑娘说说,你也甭在这个节骨眼给大家伙提了。家里面的事儿,也不好给客人们知道,免得惹人耻笑。你看可好?”
慧缘委身施一礼,努力笑道:“大爷找东西找急了,也没什么事发生。请大姑娘放心。”
慧缘这般得体,庄瑚十分满意,再对万金、紫鸳等丫头道:“都听清楚了?”
众人如得命令一般,说都清楚了。
庄瑚笑道:“那你们就过去吧。”
三喜还是担心慧缘,拉住她的手不肯放,子素这时也过来了,宽慰几句。慧缘摇头只说无妨。
实地里,三喜和子素一般心境,想知道慧缘在北府遇见了什么?竟搞得如此行头。
在回楼台月一路上,三喜多次想向万金和紫鸳询问,子素硬是拉住她不让,她的行为处事如同庒琂一般
到楼台月廊桥岸边,子素低声对三喜道:“别连累你家姑娘,好歹把才刚的事消忘一会子。等回去再问慧缘不迟。”
廊桥上面。
庒琂等人正在议论那天帝螺如何做法。
老太太给众人讲:“先帝喜吃这螺,也从南海,北海常进,后听说暹佛国的天帝螺最是洁净,每年都从那边进回来。要说这螺的做法,我倒是不清楚,到太后时,我吃过,是煨过汤的,味是鲜美,就腥了些。”
众人里头,能吃到此品,或无人能比曹氏,就郡主也未必见过吃过,只近几年进上的海品才从他们王府里过手,所以肃远才得这么一些。熹姨娘是商户出身,若说吃过见过,也有可能。
幺姨娘见肃远与郡主是一家人,肃远不肯张声,郡主必定也不愿,便指向熹姨娘道:“我看熹姨娘应知晓的,何不给个提议。”
熹姨娘猛地一愣,一般有头脸的事儿轮不到她,这会子让她提议,显得受宠若惊。
老太太道:“那你说,怎么个做法,好叫厨子快做来。”
庄玳见熹姨娘久久不肯说,便道:“要我说,拿水煮,煮熟跟吃大海蟹一般,砸了壳儿管那肉是好的,挑来吃就完了。”
老太太等人因此笑了。
熹姨娘道:“我小时候吃过,也没这物儿大,就是一锅煮,拿簪子挑来吃。”
庄璞道:“这么大一个螺,需得铁杵一般的簪子才能挑得动吧?”
因又惹众人大笑,熹姨娘没得脸,显得有些不安逸,终究笑笑遮掩过去了。
这时,庒琂道:“这天帝螺要经几道工序方能成菜……”
语音未完,只见三喜和子素来了。子素抱住古琴,琴弦是断了,她的手按在上头,不叫人太瞧得见。
只听到子素声音接庒琂的话道:“这螺原不叫天帝螺,我们老家管叫皇帝螺。先把锅里水烧开,再拿石头将螺尾敲断,之后放入沸水煮约六杯茶水的功夫,拿出来过深井凉水,再拿钩子顺螺头肉把螺肉勾出来。得了肉,把尾段有脏泥之秽物切开,弃之,再洗清净,最后拿刀切成片。若要煮汤,得先把老母鸡先炖七分熟,出得鸡香味来,再放入这螺肉片,加入人参,枸杞,生姜。若想汤鲜美,得用深海海水注入,再熬一炷香时间。出来的汤需土糙未上釉的碗盛才好喝。这才没有腥味。
若想吃有嚼劲儿且带香味儿的,就拿猪油炒,加上鲜笋条子,再用些豆酱作料子,入蒜,姜,桂皮沫子,干八角儿。若喜带腥味,加入蟹黄膏。保管是又香又鲜。这螺原是至凉之物,多食将有腹痛,腹泻之症状。”
子素一口说完,众人听得瞠目结舌。
完毕,只听到庄璞拍手大赞“了得”。
老太太道:“吃这道菜费尽心思呢!可苦了厨子了!”便哈哈大笑。
关先生、肃远、曹营官皆惊望不已,姑娘们频频摇头,好不羡慕。
肃远连忙让厨子按子素的方法做,一边仍赞道:“这般详实,回头姑娘给我拟一个烹制详记如何?”
子素没如何搭理,与三喜委下身段福一礼。
庒琂才刚听得如痴如醉,听完笑得更灿烂了。等肃远说完了话,她站起来,头向老太太和郡主回转说道:“我知这菜做起来必定要费工夫。才刚老太太不是想听《洛神赋曲》么?我倒会一些,又怕弹出来清扰老太太和太太姨娘姐妹们的耳目,所以我主张把丫头子素叫来。因前些日子听得她说会这曲子,还曾弹过。”
庄玳拍手道:“那还等到何时,赶紧的。可惜,要是妹妹来弹,就更好了。我就想听妹妹弹曲子,此前我还想呢,妹妹才情了得,这琴棋书画必定不离家。妹妹琴声必定是极好的。”
庒琂道:“我是不敢露让三哥哥和客人们耻笑,就由子素弹可好?”
三喜看到庒琂信誓旦旦给众人推介,实地里古琴已断了弦。
子素冷冷地接过话道:“姑娘,琴弦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