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给老太太请过安。
老太太主要过问东府小姨娘的事,秦氏回说已无大碍,只小姨娘如今身子虚得紧,药先生昨夜晚间离开特地交代过于进补的药儿不能进。
曹氏听得如此说,顺口道:“为何不央求琂姑娘再舍点好药来?我看十分妥当。”
秦氏笑道:“哪里使得,昨日没见药先生说的,统共就那么一株,还是琂丫头舍来的。”
众人围着那药议论,老太太半句不曾搭,默默端茶醒目,仅听着。姊妹们倒纷纷扭头看庒琂,皆露出敬佩之意。
东府的四姑娘庄瑜绕过五姑娘庄玝六姑娘庄玢到庒琂旁边,拉起她的手,只是和和气气的颔首。两人心犀通透,相互一笑。
站在郡主身后的庄玳自那日翻墙到镜花谢被训斥,此方再见庒琂,亦不敢多加说话,眼睛倒是看着她。
因曹氏一心想再提及这两日庒琂的短处,挖心映射些话语,众人皆知,可谁都没明点破。里头的关系,曹氏并非不知,心里不吐又不畅快。总归,她北府的二老爷庄禄这两日是把她气得够到底的了。昨夜回去,正因让回疆旧部女子进府一事,夫妻二人交战一回,庄禄愤怒彻夜外出至今未归。
所以,曹氏的心事纠缠,也是一肚苦水。
如今多少是泼话乱洒,好让诸位关切她。
只见曹氏又道:“总归,东府的事,大太太不好说出口。我跟大姑娘看着这大府这么多事物。好人是当不得,坏人我就当了。不说琂姑娘与东府的事有无干系,没个清楚,倒是说不过去的。”
曹氏不依不饶,心里打实了,好歹借此让整府掀起些波澜,不能让二老爷这么轻轻易易接人进府里。再者也是一石多鸟之计。
老太太听毕,咳了几声。
众人知老太太有话,那幺姨娘给曹氏递了眼色,示意不要再说了。
曹氏这才换了个笑脸住嘴。
老太太道:“东府人出事是要查个清楚。琂丫头舍那么名贵的药物,也不无功劳。既然人也没事了,琂丫头这事儿……”因笑了笑,低思半分,再说:“大太太觉着如何才好?”
秦氏怎么不知老太太有意将这结甩给自己?
遂然,秦氏道:“事出突然,又没个确切的人见着,拿不出实际的证据,也不能盖在琂丫头头上。再者说,琂丫头确实托了药先生带药过来,并且治好了人。”
幺姨娘接道:“难怪老太太日常说,大太太为人公正。”
郡主见万事已安,忙地望住庒琂,朝她招手道:“丫头还不过来磕头谢老太太谢太太。”
庒琂心里是十万个不愿意,也不得不从,过去按郡主的意一一磕头。
等庒琂从地上起来,老太太才把话转向庄玳这边。
只见老太太急问:“中秋大节后,怎不见你二哥哥呢?”
庄玳回道:“二哥哥一大早去接关先生,才回来,说要带关先生来见见老太太。让先生给老太太讲蜀地的趣闻呢!”
老太太听得,面目露喜。
郡主道:“老太太不要纵容了他们。办事不顾头尾,擅自主张,该是多多训斥他才好。”
老太太摆摆手,笑道:“这段日子烦心事儿多了,有个远客来,也是欢喜的事。”略侧头再对庄玳道:“那你二哥哥说什么时候带来?”
庄玳摇头。
老太太白了庄玳一眼,哼出几声。
此时,庄玝道:“老太太可知道那位关先生?”
老太太神情一震,思想起来。原本她也无心关切,只想把这些气氛缓一缓,借此来说几句罢了。
幺姨娘笑道:“老太太怎不知道,五姑娘非要老太太再说一道才寻得开心。可不是你生日那时,你二哥哥说的蜀地关先生了,引出书案那个,是可不是了?”
庄玝捂住嘴巴笑,众姊妹也跟着笑。
老太太白了庄玝一眼,也笑了起来。
老太太道:“我还真是想见见他,看是个什么人物儿,能让我们璞儿这般上心相助于他。”
正说着,边上的竹儿提醒老太太道:“老太太瞧,二爷来了。”
当下,庄璞一头抹汗一头喘息从外头奔了进来。
庄璞一扎进厅里,实实在在给堂上长辈顺序请安。完毕,老太太又问及关先生的话来。庄璞说因关先生身子不大好,又才进府,遂让安排在西府的雅阁住下了,等缓过半日,再来给老太太请安,还说关先生从蜀地带了些礼物,也要孝敬老太太。
老太太应了,余下便无他话,由此各府陆续散去。
从寿中居出来,庒琂目送诸府人等先出,她后跟着,庄玳见状,略慢下几步。谁知庄璞要拉庄玳去说话,使力去揪他,其他姐妹更是想听庄璞讲关先生的事,都围了过来。
庒琂见得缝隙,侧身出去了。
出了厅,才刚到寿中居外头院子,庄玳又跟了来。
庄玳狠狠给庒琂施个礼,笑道:“听说妹妹身子又不好了,可好些?”
庒琂颔首应道:“多谢关心,好了。”
庄玳怕她走,快快挡在前头,道:“感觉妹妹不如往日这般待见我了,妹妹是生我的气了?”
庒琂道:“这话怎么说的?好好的我生你气做什么?”
庄玳道:“那大家都问关先生,妹妹为何不问,见我在一侧你就走了?”
庒琂笑了,道:“人人关心,何必多我一人?再者说,我也不认识关先生。”
庄玳道:“那我也不关心。”
庒琂侧身走了,尾音还哼出声道:“与我何干。”
庄玳望着庒琂主仆三人离去,心中怅然。后头,庄璞被几姐妹问三问四,他一改往日不耐烦状,倒是嬉笑给她们说。庄玳心中也罕奇,终究才刚吐出不关心的话来,又不好去笼近他二哥哥。
等庄璞别了妹妹们扭头看,庄玳已出了院子。
追出中府,在回西府径道上,庄璞才追上他。
兄弟两人勾肩搭背,有说有议。未至西府,庄玳便惊讶想起一事。那是头日请肃远和曹营官帮忙探望庒琂,他还不曾回谢过人家。
庄璞本意想请庄玳去招待关先生,只因他弟弟才情比自己好,关先生又是一流的文人,自己担文墨不够,怕得罪了客人。谁知,庄玳有别事,这整日下来,可怎好见关先生?
思想都不想,一把拽住庄玳,无论如何也不给他去。
庄玳无奈,只得让复生去给曹营官说一声,让曹去请肃远,说晚些时候请他两人听书去,便跟庄璞回西府东院雅阁。
到了雅阁。
尚未进屋,在外头便听到一个女子的声音,极细腻温柔。
只听她道:“黎椒手珠和黎椒念珠咋个放到一哈咧?芽茶装纸盒盒里头,看一哈有跑出来没得?哎呀,毛手毛爪的,叫个女娃娃来不好,偏叫你来……过且过且,我来!”
庄玳一进听闻,心中不禁欲笑,那女子所说的蜀地方言,他能听懂只十之四五,虽如此,那声音如律,极其悦耳。
待进入,便一眼瞧见那说话的女子,正弓腰检查桌子上堆层的纸盒子。只见她垂垂笼一溜美人坠发,几株嵌青玉的银钗斜斜插在根部发髻里头,一枚薄片木梳子别在后髻上,十分雅致。看到庄玳与庄璞进来,那女子也不避讳,转头望来,那一目光华,流转缠绵,含不尽的欲嗔欲怒,又藏溺几分傲世;两耳如玉壶耳执,颦笑之下,耳根灵动,把那嵌石耳环颤得微微晃晃;一身青麻绣着暗纹牡丹的宽袖袍联,延至膝上,底下是大筒子白色环秀裤子,半拖在地上,隐隐约约见到一双粉色鞋头,竟朴素毫无点缀。
那女子不言,只把头扭向藏书壁柜那方,说道:“主人家来咯!”
音毕,便见到一个二十六七岁模样的青年含笑转身。
那便是庒琂在槐树下见到的续诗人,此时已把斗篷去掉,干净一身的袍子,远观纤瘦笔直,一副阴郁冷淡的面目。
庄玳瞧着这两人,忽感与京都之人有所不同,气质行动,言谈举止皆开放得很。不免心生几分喜欢,那些陌生之感随之去了七八分。
又见那青年缓步上前,对庄璞庄玳二人作揖,垂目问好。
余下,庄璞兄弟二人复回礼,再与那女子见过礼。
庄璞让了一回坐,四人移步到里间。庄璞先坐南向,那青年请了礼在对面坐下,庄玳一直来回看那女子和青年,半痴状态,因庄璞咳嗽提示,他才意识失礼,便挨着庄璞边上坐好。女子则立在青年伴侧,眼咕咕看着庄玳。
庄玳竟不好意思起来,褪下手腕上的手串随意玩耍。
庄璞开启了话,道:“才刚我去给我们家老太太请安回了话,我说先生从蜀地来,尽莫大的情分瞧我,我岂有不知个回意。所以请先生来府里小住几日。老太太听了,极是欢喜。”
庄璞说着,手肘子微捅了下庄玳。
庄玳羞涩,微张望一眼那青年,道:“是呢是呢!老太太还说要见先生。”
那青年淡然一笑,颔首略是致谢的意思。
庄璞又道:“原不该早去接先生,我只怕先生不肯来,找时候就躲了。所以早早的就……”
那青年——关先生再作伴揖,道:“感谢璞兄抬爱。”
庄璞道:“先生既然来了,也不必拘谨。就当在家一般。我也难得请要好的朋友到府上。这次无论如何,先生都要给几分颜面,多住几日。需要什么的,尽管找我说。”
庄璞一改往日那桀骜不驯的样貌,竟礼仪得体起来。
庄玳在一侧着实拘谨不已。
庄璞忽惊醒道:“噢,还未曾介绍,这位是我弟弟,老三,叫他庄玳便好。如不然就拿你们川蜀叫法,叫玳娃子也使得。”
这般说,那女子捂嘴一笑。
完毕,庄玳起身又拘个礼,再缓缓回坐。
关先生道:“此方上京都,也没什么事来。我家门府凋寒,带着的人皆是自家人。”因侧过下巴,道:“阿玉,见过府内两位爷。”
那叫阿玉的女子再笑道:“这一进来,见都见好多回咯!我看到累得很!你们嘞些读书人,读多了书哇,撒子都忘咯!”
便见她朝外头招手,尖声道:“瓜子,茶好没得?”
也不搭理眼下的人,大步朝外走去了。
关先生脸色微沉,显得尴尬无比。
庄璞想岔开点话来,又一时没想准。庄玳倒说了:“这位姐姐跟我们府里的姐姐妹妹们不一样,爽朗利落,是别有性格。”
关先生笑了笑,欲出口说什么,只听外头传来奇异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