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一夜的路,直到次日晨早,才到烟波渡外的一处集镇,名叫福寿镇。
丰帝时,福寿镇是外敌入侵明清国进入京都城必经之路。昔日,这处地方极其繁荣,因边靠烟波渡,适于船只停靠,不免有各国各省的商贾过往聚集,其中也不缺江湖侠士,马帮盗贼,再有烟花柳巷附带,让它的兴盛更为突出,倒有小京都之称。可惜,外敌接二连三结伙登岸,长驱入侵明清国,这处地方,竟成了侵敌的暂居地,也成了鱼龙混杂社会暗地。敌侵那几年,血腥命案频出不穷,后来,朝廷断了烟波渡的水域,敌人改道,居民商人或迁居,或改道往别处,如今日渐萧条,已不复当日盛景。若非烟波渡十里红庄,兴许此镇就糜废了。
金意琅主张停车歇马,找个地方歇歇脚,吃点儿东西再上路,因往下走,路途越发难行了,且处处险境,可不敢大意的,得有十二分精神力气才得。
终于,寻一处酒家,在店外歇马。
酒家的伙计听得马蹄声,赶着叫唤,嚷嚷出来迎接,贵客长贵客短,十分殷勤,一把手的接过小马子手里的缰绳,要把马车牵去后头。
金意琅警觉,钻了出来,推开店伙计,道:“马车就停这儿。你去将桌子板凳搬外头来,我们人多,只在外头坐着歇脚,吃饱了就上路,不进店里头了。”
店伙计看看金意琅,倒是标致的美人儿,可性子不好接近,遂而咧咧嘴,道:“三四月天,倒春寒,还冷着咧!我们掌柜怕怠慢了各位贵客,待会子要拿我问话的。”
金意琅拿出银子,抛给伙计,道:“你掌柜还不是见银子爷爷的,银子爷爷说怎么的就怎么的。难不成,你们不想挣这个钱?既不要,我们往别处去。”
伙计道:“哎哟,好姑娘,你是不常来不知道,我们这个地方,只有我们这一家了。今儿边上那家都搬走了。”
金意琅道:“既是独家,还这样犯殷勤。”
伙计道:“不瞒姑娘说,如今,人烟稀少,来的都是贵客,何况,姑娘还说人多呢,我怎敢怠慢了姑娘。”
说着,里头探出几个人来,腋下夹着刀剑,个个虎头虎脑,一脸邪气,其中一个歪嘴的笑道:“这位姑娘好大气,你不知道这地方快没了人家。姑娘想往别处去,只怕找间空屋子自己生火吧!”
那人说罢,门口的人及里面的人俱哄堂大笑。
金意琅也不理,扬手叫伙计去办。
掌柜早也迎出来,嬉皮笑脸的,道:“姑娘,何苦糟蹋自己呢!里头暖和的。”大约想看看车里有多少人。
金意琅去“去去去”的制止掌柜的,道:“赶紧的吧!说话的功夫早给我上菜上饭了。”
掌柜嘿嘿一笑,示意伙计进去办,又嬉皮笑脸找话说。
没一会子,掌柜的让伙计把桌椅凳子搬出来,又端出火盆,让客人坐外头有火烤,也不至于冷了他们,好叫他们多坐一会子,多消费,多给银子。
停当之后,金意琅撩起帘子,对里头的人道:“折腾好了,没伤没痛的都出来吧!”
先是药先生和官之轩出来,接着是碧池抱着官镜言出来。庄琂和三喜病歪歪的,金意琅想让她们在里面歪着算了。
可庄琂说:“劳姑娘也让我出来透透气,见见光,窝一个晚上,腰身骨子难受呢。”
金意琅摇头,道:“你个风灯美人摇摇摆摆的,何苦折腾自己。”凑近车门道:“可不是吓唬你,这里有很多野男人贼强盗。我劝姑娘别露脸,省得麻烦。”
庄琂笑道:“我顶多是个破风灯,也不怕的。世上哪就处处见到坏人。论美人,我不如你长得好,姑娘都不怕,我怕什么。”
金意琅回头看了一下门口,那些带刀的男人聚在那里,目不转睛的看,可不是如金意琅说的那样——野男人贼强盗。那些人的面相邪恶,贼晃晃的身子骨,没半点正气儿的。
金意琅行走江湖,这种人见多了,遂而才劝庄琂。奈何庄琂不听劝。
就此,车内人等,全部上桌。金意琅往排场上点,不光要好吃的,还得要好看大份儿的,叫掌柜的赶紧张罗。她的声音气势,比平日显得张扬霸道。
掌柜的诧异,问:“敢问几位客人几日不曾吃东西了?”
金意琅道:“我们吃不完带走,以为我们有闲钱装阔大爷呢!不消问的,招牌菜多上几份来。”
没一会子,菜上满满的一桌子。
掌柜可乐了,亲自来奉茶,假意关心问:“姑娘吃不完,带着上路,可往哪里去?”
金意琅咳了咳,道:“烟波渡。”
话落音,掌柜傻眼了的转头看屋里,屋里那些人也听到她说的“烟波渡”,都又大笑起来。争着往外走,将金意琅一桌围起,观看猴子耍戏一般。
一个刀疤脸的拿一把小匕首,将刀尖儿往门牙上剔,呸呸几下乱吐,大有讥讽之意,道:“我们是没听错?姑娘们几个想闯烟波渡?”
金意琅懒得理,只顾吃。碧池和官之轩很害怕,缩头缩脑的,拿着筷子也没敢动。
庄琂有气无力,手肘支撑在桌面上,一手颤巍巍拿筷子夹菜吃。听得刀疤脸说那话,又听一圈子男人笑,有些心慌。
庄琂给金意琅递个眼色。
金意琅倒也和气,自主给庄琂跟三喜夹菜,劝说:“吃吧,有力气才能对付路上的牛鬼蛇神!”
刀疤的听得,哈哈一笑,又说:“姑娘,你们去烟波渡做什么?”
金意琅咬咬牙,努力挤出笑容:“诸位,我们想去哪儿关你们什么事儿?我们吃饭呢,能别围着么?敢情我们是打十番唱大戏,桌上耍猴的?”
掌柜的连连劝和道:“姑娘言重了言重了,这几位爷是关心姑娘和几位爷。换平常人,也不消出来跟你们说的。”
金意琅道:“那就甭说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就是烟波渡到处是毒蛇么?我们不怕!”
刀疤的两眼一亮,瞬间哈哈大笑,接着道:“哎哟!得!若这样,请姑娘们带我们一起,我们也想去烟波渡里头,犯难一直候着,就是进不去呀!”
金意琅道:“我认识你们吗?为何要带你们一路去?”
刀疤的道:“姑娘别这样说,谁生下来就相互认识的?走着走着,咱们就认识了。”
刀疤的还没说完,只见外头来两匹马,从马上跃下两个人,一个披黑斗篷,一个披灰斗篷。两人对刀疤的作揖,说:“二爷,我们回来了。”
刀疤的“恩”应道,又说:“老大他们怎么说?”
黑斗篷的回道:“老大跟宋爷,元爷还商量着。元爷的意思是多备马,一起撵进去。”
刀疤的道:“那还要我们备油做啥?只管说我们唐老大的意思。”
黑斗篷的又回:“回二爷,老大的意思是说我们准备的油,只怕脚跟没浇匀,那毒物就扑过来了。往里头走十里地,怎么的,也得备上几车队的油才成。宋爷听咱们老大的意思,倒没说的。老大让我们回来继续准备油火,一路烧进去。”
刀疤的怒道:“几个镇里的油都被我们买光了,这会子再要,得往京都城去要。装那么多,城门给我们出来啊?”
灰斗篷的道:“几位当家的也是这个意思,让我们再弄齐了动脚。怕进去了不好出来。”
刀疤的“嘿”的叹气,摆摆手,然后转脸对金意琅道:“我说姑娘,你们带了什么开路的武器?让我们哥们些瞧瞧。”
听那些人的说话,仿佛是一群盗贼。金意琅可不敢大意了呢。
金意琅笑了笑,回道:“我们是弱女子,没有武器!”
刀疤的道:“那你们怎么去烟波渡?”
金意琅道:“马车马蹄走,自然就去了。”
刀疤的等人哈哈大笑,说:“不是我们没告诉你们,那个地方,就是严严实实的马车棚子,也顶不过满地毒物的毒液。知道么?”猛地一想,莫非这些人是烟波渡里的人?
于是,刀疤的伸手,拍在金意琅肩膀,道:“请问,诸位是烟波渡什么人啊?”
金意琅以为刀疤的要背后偷袭,她一筷子向后戳。说时快,那刀疤的一个急速反应,缩手,后退转身避开。其余人,“咔咔咔”的亮出刀剑。
金意琅收回筷子,在衣裳上来回擦拭,继续夹菜,波澜不惊。而桌上吃饭的人,已吓得直哆嗦。
刀疤的笑道:“姑娘好身手。我看两位爷爷跟那位小哥,底子也不差吧!”
金意琅说一句“献丑了”,放下筷子,转身过来,起身,作揖道:“各位大哥好汉,你们能别叨叨么?让我们吃一顿,我们待会得赶路呢。”又指着庄琂和三喜,道:“瞧见没,我们家主子等着救命呢!你们一群爷们儿,欺负我们这些弱女子弱家仆做什么。”
刀疤的道:“难怪了!是赶着找老妖婆救命的。不过,我也告诉你们一句,我们当家大哥也等着救命,可等许久啊,至今都没能进去。我想请问姑娘,你们有什么法子进烟波渡十里红庄啊?告诉哥哥们一下,哥哥们进去了,必当感谢你们。”
金意琅道:“实不相瞒,我们靠腿走。你们要去,自个儿去。我们要去呢,也自个儿去。这叫各找各爹,各找各妈。诸位行行好,放过我们吧!”
刀疤的等人听意玲珑的话,觉着有些挑衅的意味,毕竟才刚他们好言相劝在先,再好声言说在后,这娘儿们也太不识抬举了。
刀疤的对掌柜的道:“掌柜的,也给爷爷们把桌子凳子搬出来,我们跟这几位客人近乎近乎,说会子话。”
掌柜的听令似的,立马照办。
没一会子,桌凳妥当,那些贼男人稀里哗啦坐上。
刀疤的又对金意琅道:“姑娘可知道烟波渡里有谁么?”
金意琅“啪”的一声,拍下筷子,没了食欲。
刀疤的“啧啧”两声,遮掩尴尬,叫掌柜的上酒。又让掌柜给金意琅那桌子上就,说他们请了。
闷了许久的药先生终于按不住,给刀疤的那些人打躬,说:“诸位英雄好汉,我们也就是赶路的,确实赶着去救命呢。诸位行行好,给个方便。”
刀疤的见有说软话的,稍微松动情绪,道:“那我们请你们吃酒,道上结个朋友。可好啊?”
药先生是嗜酒之人,早想喝了,奈何金意琅只叫饭菜不叫酒,又是她给银子,于是,他闷着一直不开腔。这会子,有人送酒,药先生那个馋,别提多上脸了,直对着瓶子吃几口。
刀疤的趁机道:“谁不知道烟波渡十里红庄,那十里之内,天无飞鸟,地无爬蚁。遍地是巨虫毒蛇。我好奇呢,姑娘们要进去,怎么去?除非,你们是烟波渡十里红庄里的人,或是昔日萧家朋友?再不是,也如我们这般,冲蛇娘大仙沈婉约那老妖婆去的?”
一语听毕,刀疤跟旁的人齐刷刷起身,拔刀弄剑,将金意琅一桌子围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