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先生离开长袖街碧池的家,赶去夔门楼生材药铺抓药,因身上银两不够,打算回家取些,临近家外,看见庄府人鬼鬼祟祟在那里徘徊,并听到庄府人在打听自己。药先生不敢逗留,再折返药铺,用尽余钱,只抓些许药材,之后往碧池家赶回。他心里面有些琢磨,庄府人出现在家门外,多多少少与庄琂有关了。
不知是不是那位意姑娘回去说了些什么?
这里头的曲折,药先生还不曾知道。而此时,意玲珑回到庄府,西府的法会已是结束,满府人聚在西府等着用斋饭。
意玲珑先回去拿红玉,再去西府见娜扎姨娘。到西府,见娜扎姨娘扎坐在人堆外,没什么心绪表情,更不与人凑一堆说话。
意玲珑寻了过去,将她请去一边,告诉说:“娘子,我咱们爷的消息了。”
娜扎姨娘听得,喜不自胜。意玲珑防止她过于张扬,作了示意。
意玲珑还说:“消息是有,只不过,还不知真切不真切。知道咱们爷下落的人在外头,娘子得空,我们这就出去见那个人。她非要见你才肯说。”
娜扎姨娘一刻不想留,撩起裙袍要走。意玲珑吩咐丫头子叫辣椒的,说:“你把娘子的披风拿来。”
辣椒去端披风。
趁这时,意玲珑道:“因不太确定,娘子先别跟老爷说。等出去瞧确定了,我们再跟老爷讲。”
娜扎姨娘笑盈盈,狠狠点头,道:“听你的,听你的。”
辣椒拿来披风,给娜扎姨娘披上。
娜扎姨娘立即拉住意玲珑往西府外头走,那时,因是过了法会,个个面容轻松,一片喜气,下人们赶着一拨一拨的给老爷太太们磕头祷祝,谁也没注意到娜扎姨娘跟意玲珑。
小丫头子辣椒原想跟随,可意玲珑不允,说:“我跟娘子透会气儿,你留在这儿应一应,老爷太太问起,你替我们回个话。要问急了,就说我们回篱竹园去了。你自个儿得精神点儿。”
说毕,扶住娜扎姨娘从人堆悄悄去了。意玲珑有些私心,怕庄琂的消息不准,一旦张声惊动府里人,后面难有说辞对付。遂而才这般悄悄摸摸;再者,也见识过曹氏对庄琂做那些事,更不肯报说出去,免得曹氏找自己麻烦。
主仆两人离开。
恰好,曹氏跟南府的幺姨娘看见他们主仆躲躲闪闪的走,有些怪奇,便过来问辣椒。
辣椒回说:“姑娘陪娘子出去走走,让我在这儿等着。”
曹氏跟幺姨娘信以为真,也就不管了。
外头。
意玲珑叫个日常亲近相好的小厮叫小马子的去驾房挪一辆马车,告诉他说:“这会子各府的在里头办完法会,等着吃斋饭,我们原不出去,但有些急事得出去办,你悄悄把马车往后门街拉出去,别弄大的马车棚,小小一间子就行了。再拐到前头街角,我跟娘子在那边等。且莫张声,若是有人看见问,你只管说带马出去修蹄子。可别把我跟娘子供出来。”
叮嘱着,给那小马子一些钱,那小厮高兴得不得了,就顺了意玲珑的意去办了,倒是妥妥帖帖。
如叮嘱那般,意玲珑跟娜扎姨娘出门,往街角去候着,没一会子,小马子驾一辆矮棚子马车过来。
意玲珑看着马车棚,有些寒酸气儿,啐小马子道:“叫你拉一间小的,就拉出这么个破东西,赶驴子的都比你这好呢,难怪别人叫你小马子破马子。”
小马子贼呼呼的,笑呵呵的道:“好姐姐,不是按你说的办么?又不要张声张扬的,这辆最好,府里不常用,也没人管。真拉出好的来,别人还以为太太出去呢,一问下去,可难为我了。”
意玲珑轻轻拍了他的头,吓唬他道:“你个小贼,吃你姐姐的大钱,还说得这般动听。仔细我下回有好差不找你。”
小马子连连作揖,赔罪,姐姐长姐姐短的亲亲道歉。意玲珑并非生气,只牢骚牢骚而已。接着,小马子扶娜扎姨娘和意玲珑上车,向夔门楼长袖街去。
过了夔门楼,长袖街的路不太好走,意玲珑几次的撩起帘子骂人。小马子委屈了,说:“姐姐回回都骂我,这路又不是我整的,这马又不是我变的。颠簸些就颠簸些,耐耐就过去了。姐姐又不是头一回走,还怎的。”
其实,意玲珑在车内看见娜扎姨娘一脸紧张,眼泪总包不住,便故意找小马子的茬儿,岔开娜扎姨娘的精神。
娜扎姨娘以为意玲珑真生气,连连拉她,说:“你别怪他了,看快到了没。”
意玲珑回头一笑,道:“快了快了。”重新进车里,开导娜扎姨娘道:“娘子,我先跟你说一下,要见你的人,是镜花谢里的琂姑娘。”
娜扎姨娘听得,脸色暗了下去,显然有些怒气,道:“果然是她。”
意玲珑“呵”的扯出笑容,道:“她想逃,被我抓个正着。只不过,娘子,琂姑娘现在身上有伤,你见到她,先听她说,别动气。免得她气背过去,我们还打听不到话呢。这琂姑娘贼得很,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娜扎姨娘收住眼泪,点头。
说着没一会子,意玲珑再撩帘子指挥,说往前头走到底就到了。
近碧池那院屋外头,意玲珑让小马子把车停下。
娜扎姨娘早按捺不住,爬将出来,也不让人扶,个自从车上跳下,一眼便见碧池那院门。心想,该是这里了。
意玲珑赶紧下来,扶住她,道:“娘子,就这里。你先到门口等着,我跟小马子说几句,待会我们一起敲门进去。”
娜扎姨娘听意玲珑的话,去到院门口,左看看右看看,又隔门缝往里瞧,巴不得能把儿子瞧出来一般,确是急了。
这边,意玲珑又拿出些银子给小马子,对他说:“夔门楼乞丐街那边,还得你再走一趟,帮我送些银子去,另外到米铺子买些米,按往时那样,一家家给我送。那小妹若是问我,你说等我空了,再来看她。”
小马子笑道:“难怪乞丐街那些逃荒的都说姐姐是活菩萨。姐姐放心,我这就去办。”
意玲珑十分满意,拍拍他的头,催促他走,方转身回院门口。此处,意玲珑是不想让小马子知道过多,遂而才打发他去办别的事,是支开他的意思。可见她平日蛮横无礼,粗心大意的行为,有些佯装给人看的,实里,很会做事,很得人心。
到了院门口,正要拍门呢,身后忽然跑来一人,叫喝住意玲珑。
意玲珑和娜扎姨娘惊了一神,回头看,居然是药先生。他怀里抱几包药。
药先生很不悦地质问意玲珑:“你个小丫头片子,做事太贼了。赶着搬天兵天将呢,堵到我家去了。”
意玲珑没明白,一口气上来,顶嘴道:“你说什么呢?”
药先生道:“你回庄府叫人去我家了?想干什么呀?”
意玲珑道:“你有毛病么?我要找你,还需要别人来?我这不是见你了么?还去你家做什么。”说完,“啪啪啪”的拍门。
药先生想想也在理,便嘟嘟囔囔站一边,一起等里头的人开门。
少许,官之轩出来,往门缝瞧瞧,见是药先生和意玲珑,才开门迎进。
意玲珑一面请娜扎姨娘,一面斥责官之轩:“鬼鬼祟祟的,莫非里头的人跑了?”
官之轩脸色迅速红了起来,吞吐道:“没跑……没跑!两位姑娘伤得重,迷糊迷糊躺了一会子,我家夫人熬了粥她们也不吃……”
说着,几人进屋里,正见碧池端碗喂庒琂粥食。
娜扎姨娘看见炕上的人,头脸红肿,一脸血伤,不由自主打个寒噤。
意玲珑道:“娘子,那便是镜花谢的琂姑娘跟三喜。”
且不等意玲珑跟娜扎姨娘过去问话,药先生蹿了进来,细细给庒琂和三喜瞧伤。
药先生问:“姑娘如今怎么样了?”
庄琂挣扎着道:“来的时候还行,如今,满头脸又热又涨,伤口发痒,很是难受啊先生,我是不是快活不成了?”
药先生也瞧不出什么来,略安慰两句,遂而让碧池和官之轩备个锅罐,好熬药。
意玲珑十分不耐烦,道:“要死也得把话撩清楚了死,我把我们娘子带来了。这会子,姑娘跟我家娘子说道说道,我们小爷们藏哪儿了?”
庄琂欲开口,药先生按住她,转头怒向意玲珑,道:“姑娘有什么话,且等姑娘好些再问,这会子,你们是没见到她那个样子么?”
庄琂摆摆手,道:“先生,无妨。我还能支持。先生行个方便,让我跟她们说几句。”
药先生无奈,道:“那我出去煎药去。有什么事儿,你只管叫,我们在外头。”
说完,药先生出去了。
余末。
庄琂笑对娜扎姨娘,请她坐。
娜扎姨娘怯怕怕的顺在炕边坐下,终于,小声问:“我的孩子呢?”
庄琂点点头,没答应娜扎姨娘,而是伸手向意玲珑。意玲珑知道庒琂想要什么,便哼的一声,掏出一块手绢,大约包了好几层,裹得紧紧的,摊开后,将里面的红玉拿出,给庒琂。
意玲珑道:“这下你满意了吧?东西给你了,就说了吧!”
庄琂仔细看看红玉,确实是伯镜老尼给的那块,于是,道:“姑娘把玩,却还能帮我保护得如此完好,谢谢姑娘了。”
意玲珑道:“少说废话,快快告诉我娘子。”
娜扎姨娘的眼泪已经不听使唤了,一直在掉,一直在等待庄琂的话。
庄琂顿了少许,十分不忍的说:“你们篱竹园的孩子,北府这位小爷并非你的孩子。姨娘的孩子,早被二太太掉包拿走了。姨娘一直养着的,是刘大牛的孩子……”
娜扎姨娘和意玲珑异口同声:“你说什么!”
庄琂闭上眼睛,慢悠悠的说:“这事儿若非我真听真见,我也是不信的。”
接着,庄琂就将怎么进密道,怎么见到鬼母,怎么遇见刘大牛,刘大牛怎么砸断自己的舌头来要孩子,那些曲曲折折的事全盘托出。又生怕意玲珑和娜扎姨娘不肯信,又把庄玝生日那晚,刘大牛的妻子来庄府要孩子,巧被意玲珑抓住,刘大牛的妻子自尽的事叙述一遍。
前后关联,意玲珑将信将疑。
庄琂道:“姑娘若不信,可以去里头问鬼母妈妈。想必,姑娘也许久没进去了,不知姑娘可还记得鬼母妈妈?还记得里头的金银财宝?”
意玲珑一怔。
娜扎姨娘呜呜直哭,说:“我不信的,那孩子是我拼命晕倒生下来的,怎么会是抱回来的呢?”
庄琂道:“如今姨娘非要我证实,那得叫刘大牛来跟姨娘对质了。可是,我暂时不能这样,因为,子素姐姐和鬼母妈妈还在里头,我得保证她们都安全了,我才能帮你。今日,我生出这一计划,实属无奈,一则,姨娘想知道执实情,想找回耗子,二则,我也想接回我的人。若协商好,我们可以相互帮忙。姨娘和姑娘可否帮我?”
意玲珑摇摇头,道:“我就说嘛,你一次次给我下套,先叫我把药先生叫来,又让我把娘子叫来,结果给我们说这一个,到头还只为你打算。你以为我们是好打发的?若不实招来,我这就拉你去见官。”
庄琂笑笑,道:“姑娘若是拿我见官,那就去吧!姑娘潜入庄府盗那么多金银珠宝,可怎么说呢?难道也想见官不成?如今,我这个身子伤势,别说还帮不上你们什么,就是我全身是好的,也是才刚那个意思,必须等子素姐姐和鬼母妈妈出来了,我再带你们去见刘大牛。今日请姨娘出来,这般见面告诉,我也实属无奈。我想呢,也只有姨娘跟姑娘能帮我一手了。”
娜扎姨娘听了,早哭得肝肠寸断。
意玲珑则恶狠狠道:“想不到你如此险恶。”
庄琂道:“不怕告诉姑娘,昔日我落难在仙缘庵,有幸得一位大师父救助,她教导我说‘有时候,人要为自己着想,天诛地灭又何妨?’左不过,你们庄府负我在先,我略回报一下,算不得什么。今日,算我负了姨娘了。请姨娘原谅。”
意玲珑听完,脸一下子变了色,浑身抖个颤颤,踉跄两下,眼睛直咕咕望住庄琂,仿佛有什么心事。半时无话。
娜扎姨娘哭道:“你的意思是说,二太太她们抱走我的孩子,那我该寻她们要去,是么?”
庄琂道:“姨娘差了,如今你只听我这么说,又无凭无据,你这般找二太太她们,免不得打草惊蛇。姨娘若肯听我的,先保我的人出来,后头,我再帮姨娘找回孩子。这交易,姨娘觉得可妥当?”
娜扎姨娘无助,拉住意玲珑。
意玲珑显然还沉浸在某种思考中,被这么一拉,回神来,道:“娘子,她说的有理。我们多等等也无妨,反正,我们也抓到琂姑娘了,孩子是丢不去的。”
没想到,意玲珑转风向,帮劝解。
庄琂感到十分意外。
安慰过娜扎姨娘,意玲珑又转变脸色,对庒琂道:“希望你别再耍花招,须言而有信。”
庄琂道:“自然的……”
话没落完,庄琂浑身不舒服了,三喜在一旁也惊叫起来,使劲儿抓挠脸。庄琂本反应过来了,去拉住三喜。谁知,庄琂的脸也奇痒无比,竟撕挠开手。
意玲珑和娜扎姨娘见状,吓得魂飞魄散。
意玲珑对外头大喊药先生。
药先生进来,来不及惊讶表现,赶紧让意玲珑,官之轩,碧池等帮按住她们。
一番诊视后,药先生在庒琂额头发际处摸出些许粉末,往鼻子闻闻,确定那是不好的东西,便叹息说:“好狠毒啊,毁了容貌不止,还撒上疥虫粉,这不是要人命么?”
碧池听得,哭出声里,求道:“先生想法子救呀。”
药先生摇头。
而娜扎姨娘除了惊吓,不知如何是好,心里越发沉重了,思想着庄琂救不得了,自己的孩子也无望了。于是,娜扎姨娘气急上头,晕倒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