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庵,此时此刻。
普度接待庒琂、庄瑜、子素和静默几人,献茶议事。
之前尾随在曹氏后面,庒琂、庄瑜几人到达北府,守门的却也实在,禀明:“二太太刚来找太太,才进门,怕是在里头议事,看着极要紧呢。二太太让我候在门口打发人不许打扰。恳请姑娘先往别处去,等二太太走了再来。”
庄瑜因想到小姨娘说事出白月庵,正好先去白月庵问一问。当即,跟庒琂对个眼色,再与守门的婆子道:“那我们里头走走再来,此刻先不找你们太太了,若是你们太太出去,你好歹替我们回一声,说我们来过,也有极重要的事跟她说。”
婆子应了,其他倒是不管,由姑娘几个进去。
进了南府大门,庄瑜拉住庒琂的手,小心谨慎地道:“琂姐姐,这会子找白月庵普度师父去,正正的问个明白,岂不省功夫。”
白月庵?庒琂何尝不是联想到当日的仙缘庵呢?内心顿然阵痛,是庄瑜所不能理解的。不过,此时此刻只能如此,先去看看再定论,希望能从白月庵问出个什么实情。
行至。
白月庵落在南府后头一方荒落,此时春回地寒,仍是隆冬腊月天时,道路两旁的树木花草枝枝叶叶载满了白雪,枝叶被压得低低的,如同柳梢垂眉,无精打采。地上积有透明白亮的冰疖子,但凡不仔细脚下,鞋子滑在冰疖子上是要摔倒的。
庄瑜心急,不肯让人扶,掂着小脚,或跑或奔,想以最快速度到达。
庒琂担心她摔倒,就叫静默多扶持注意。
少许,几人到白月庵那门外台阶下。只见高立的台阶面儿上白晃晃的雪,铺得老厚实,两个人在门口扫雪,仔细看,一人是小尼姑普度,另外一个是幺姨娘派来给她作伴的丫头,名叫冬白的。门两边种有几株腊梅,如今,已放了花儿,黄绿黄绿的一树,远远看去,庵门檐下老腊梅,景致别提多古朴多有韵味,竟十分的好看,若换做平时,庒琂是要驻足欣赏一番,吟几句诗词才满意。
先是丫头冬白听见脚步声,提示了普度。普度收住手里的扫帚,回望看去,见是府里的姑娘,连忙下来迎接,佛手举礼问候,很是卑微小心。
庄瑜迫不及待要问话了,庒琂倒能镇定,稍稍拉住庄瑜,先发声客气一句:“不巧,打扰普度师父清修。我们听说这边的腊梅开得盛,就来瞧瞧,果真,一树满满的,真真好看。”
普度笑道:“姑娘若想要,差人来说一声,我跟冬白折些送去也使得的,何苦姑娘辛苦受寒过来走一遭呢?若是病了岂不是我们的罪过。”
庒琂听了,觉得普度谦和,倒是没昔日仙缘庵那恶尼姑纯光惹人厌,便再和气道:“说得正是。不过,来也来了,就随意随心吧。走那么一会子挺冷,贵庵有热茶没有?”
普度欣喜的面孔下,却隐藏不住些许忧心胆怯,道:“有的,姑娘请。”引请庒琂、庄瑜等上台阶,又叮嘱仔细脚滑等语。
上台阶,过庵门,从佛堂大厅路过,见里头袅袅蒙着一屋子的香烟。接着拐向廊下,一头入暖厢房。厢房里倒也齐净暖和,跟普通居室无二,既不烧香,也没佛樽摆设。
丫头冬白替普度劳动招待上茶,殷勤自主地说:“我们这儿人来得少,炭火不常旺旺的烧,姑娘先吃杯热茶暖暖身子。”
庒琂与庄瑜接过茶,先放在鼻下闻几下,没喝,略是沾了沾嘴唇。
普度看她们那般,想是嫌弃茶水不净,便解释道:“这是中秋雨露,嫩花芽儿上采的。平日里我们不吃,心想,哪日太太奶奶姑娘来,奉上才是。”
庒琂道:“那我们应当多吃几口。”
说罢,庒琂给庄瑜递个眼色,两人又勾头吃过一口。果然,那茶水入喉,清香无比,真是花尖儿上采的水,与日常府里的茶不同味。
庒琂心里感叹:这小尼姑倒比她师父纯光会享受,也是有见识的。可惜,竟认那恶尼为师,又沦落至此,不知她是个什么出身来历?便心生许多可怜来。
当下,庄瑜遮不住焦焚,慢慢放下茶杯,客气的拉住普度的手,摩挲道:“普度小师父,你是个佛门惜怜世苦之人,我有一烦恼,禁不住要向师父求问解惑。”
普度脸红,道:“姑娘请说,我……修为极浅,以前也不曾入世精修,跟师父几日而已,怕应答不来深究的好话儿,会惹姑娘生气。”
庄瑜道:“莫怕,我只问你知道的。”
普度点点头。
由于见丫头冬白在,庒琂刻意咳嗽两声。那普度也伶俐聪慧,立马介绍说:“忘了给姑娘说,她叫冬白。是南府里太太差来的,太太可怜我清修寂寞,特批来与我作伴。我们平日里无话不说的。”
这样说来,冬白也是知情的了。
于是,庄瑜点头,安心了,道:“我请问普度师父,此前,我们东府里是否寄养个人在你这儿?是位小爷。”
普度一震,退了两步。
冬白也吓住了,扑突跪下。
庄瑜和庒琂急忙把人扶起,安慰。
庒琂道:“果是真的。”问冬白:“你这是怕人责怪么?并没什么,我们只来问个事实,不会责难你们的,你如实告诉我们就是。”又让普度和冬白坐上炕,眼里没把她们当外人。
冬白眼眶一红,泪水垂落,道:“早前东府是送来一位小爷,说寄养着,后头派我过来一起照料,一直相安无事。除夕那晚,我照顾小爷,小师父在堂里诵经作课祷告。半夜间,小爷睡了,我听到外头井里的水咕噜噜的响,心里十分奇怪,冬天干燥,井里一向干涸积雪,怎有水声?想想地处偏僻,便害怕起来,赶紧去佛堂请示普度师父,之后我们两个一起去井边探看,一看,井口黑漆漆的见不到底,那奇怪的声音也没了。普度师父说年节之时,家祖宗回门领香油也是有的,让我一起跪下向佛祷告。也不知过多久,一窝不知哪里来的鸟雀往佛堂里飞,不上房梁,不落地,只在屋中盘旋,又一轰的飞出去,不见了,吓得我们急回屋里躲。当我们回到屋里,心神没停稳呢,就发现暖炕摇车上的小爷不见了。后来,我们四处找,怎么找也找不见,便硬着头皮去报南府的太太,再后来,西府太太来一遭,接着东府太太也来了,问我们经过,我们大致也这般说,想是太太们不信的。再后来,太太们不来问了,只有管家差人来,没回来,就……来逼问我们,我们能怎么说呢?我们两个女儿家,未必私藏养一位小爷不成?管家他们不信,就让下面的人打我们,要我们从实招来……”
说着,冬白撩起身上的衣裳给庒琂与庄瑜等人看,果见她身上处处是伤,普度身上也有。
子素见着,恨恨地道:“倒是看不出管家是那样的人,亏我日常对他客气十分呢。难不成是东府太太指使的?还是西府太太指使的?还是你们南府太太呢?”
普度摇头,哽咽道:“想是太太不知情,即便太太吩咐,我们也只能受着,我们没抱怨的。可是,太太来找我们问,一向都和声说话,不曾为难我们。想是下面的人急于邀功,想了结此事是有的,就动手了。我们想呢,忍着便是,是灾是祸终是躲不过的,只在初一十五罢了。姑娘,才刚我们有些许误会你们了,可见姑娘这么温和待人,想姑娘也不是那样的人,实实是我们的罪过。”
子素道:“要我说,东府太太、南府太太,一个侠义心肠,一个善良待人,不会做这等事,西府的不好说呢,北府的那位更厉害,打出人命那是常事,想是她指使的了。”
庒琂欲加阻止,又听庄瑜追问:“那你们回想一下,只在那一晚半会子功夫,人就不见了?小孩子家家又不会走路,难道有人掳去,不曾惊醒哭闹么?”
普度和冬白听得,赶紧下跪,磕头,应:“我们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姑娘恕罪。”
庒琂拍了拍庄瑜的手,示意冷静,再让普度与冬白起身,道:“若有破绽识得,人就不会丢,怪不得你们。”
子素顺嘴问:“那我问你们,除夕日前,可有陌生人来往此处?”
普度和冬白摇头,答应:“没有。”
几人疑惑不已。
子素道:“真怪,也怪不得人,本来尼姑庵里修行,活活把一个小爷们儿送来不应该。人不见了,倒追责问打,算什么?我想问,会不会是自己人抱走了?又差人来逼迫动家法私刑呢!”
普度和冬白听子素那些话,甚是感动,缄默不语。
庒琂道:“以后若是有人来讨难你们,你们给太太们讲,不必吃冤枉。”
普度和冬白怯怯的摇头。
那会儿,庄瑜抑制不住眼泪,一个劲儿的流。
子素也可怜庄瑜,心有安慰之举,愤懑地道:“或是北府生不出个小爷,从中使坏也未可知。鬼打鬼,贼喊抓贼,人家就怀疑不到她们头上了。可惜,又没个证据。这小爷可怜,不正是她们想处理掉的么?这些人心肠实在歹毒。”
子素尚未说完,外头“啪”的一声,不知谁狠狠拍打房门。
接着,曹氏的声音如屋檐下的冰凌条子一般尖冷,恶狠狠道:“好你个死奴才烂蹄子,说你娘的屁话,竟泼脏与我!”
转眼,曹氏、幺姨娘领着各自丫头进来。
庒琂和庄瑜心惊,起来,暗想:坏了,这给北府太太听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