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玳病状突然,气喘不息,症样比先前要重许多。半时间西府慌乱成一团,请医生找旧药,更有想起庒琂与庄玳说说话便好的,来求庒琂跟他说话的……
此番,冷眼看,庒琂思想着:最好庄府死个把人才消得心中悲怨。
时约晚饭后,庄玳才缓过一口气,期间来了两三拨医生大夫,俱是摇头,丝毫法子都没有。谁想,庄玳缓过气儿,便喊着饿,进了些米粥汤肉,糊糊涂涂睡了去。众人方松了口气。张府锦书一家本想留下吃晚饭,折腾那么会子,谁人有心思吃?各自草草回府。
次日清早,张府派人送来两支血参,意给庄玳补血养气的。郡主回表谢礼给来的人一些银子,并让人带回两支如意凤头钗,说是给锦书姑娘戴玩取耍,记存帖子半时没空做出来附在盒子里,怕不合规矩,遂而叫庄璞拟写。
庄璞的意思是:张府与自己府上这般熟,少张存帖也无伤大雅;他心里牵挂弟弟的病情,自昨夜回来听闻弟弟庄玳病变,鞍前马后请人找医,到清早还头一个来看望。如今母亲郡主命他办,他嘟囔几句也遵照去办,便在庄玳院屋里随手写了。
那会儿,庄玳心神有所好转,听说张府送来血参,十分过意不去,闹着还要请张府少爷和小姐过来,又想:但凡自己能走动康健,必定登府拜谢一回才尽得礼仪,便趁着庄璞拟写帖子时候,央求打趣他二哥庄璞,说道:“不说锦姐姐有意跟哥哥往来,就是往日的亲密谁看不出来。好在张太太张老爷豁达明朗,随这份心。我们老爷太太也是随这份心才有今日这般,哥哥净装糊涂不当事。如若是我,不必让人带回去,我便爬着跪着把太太送的如意凤头钗保送过去,当让锦姐姐知道哥哥的心思好意。”
庄璞也不理他弟弟,拟好了字,又叫湘莲托去给郡主过目,郡主哪有心思挑刺,大约不曾看,让封在盒内随礼。
湘莲回来,说太太让存入礼盒,且告知年末准备年礼等事,让庄璞多在家里照看着。是有意拴住庄璞往外跑的意思。
如此,告毕。
谁知,庄玳是个不省事的,非要哥哥随礼送人出门,尽到心才不失礼于人,孩子气闹着,取笑着让庄璞把张府的人送出去。
庄璞无奈,只叫湘莲在这边帮伺候着,自己把人送出去。按往常,这位二爷哪能这般识礼?若非弟弟死磨硬泡生搬典故唆使,他才不会那样做作。果然,张府的回去将庄府西府厚礼回赠,璞二爷感恩送门等语说了,张府主家老爷太太也高兴,却没说什么。择一日,大约又来庄府,多是走动,尽去礼貌,其中琐碎不消多提。
因张府入西府走动的事,老太太获悉一二,权当是西府与张府两家议论锦书与庄璞的婚姻大事。明里也不追问,暗里跟竹儿等丫头抱怨,说西府办事越来越不把她放心上了,想是他们裁定着,却不让自己欢喜一场。
往往间,老人家嘴里说的跟心里想的南辕北辙,实际欢喜着呢。
那日庄玳病症恶发,老太太心里明镜似的明白:怕此儿命弱并非长久之人。如今庄府整府里,除了东府大爷庄顼,日后成人的怕只有二爷庄璞了。思想到此,感伤不尽,竟又多出几分平日里不曾给庄璞的关怀而幽幽伤感。
年下二十七日,老太太头痛病发作一回,庒琂听闻,连夜的来伺候。等把老太太伺候安歇下,她才从竹儿嘴里听出些许对西府不满的话语来。
竹儿对庒琂说道:“不知哪个嘴没塞盖的,跟老太太胡说。让老太太这般担忧。按往时,这会子也该进宫陪太后的,如今看,身子骨哪能够。历往那些时间里,也要过问年下姑娘们爷们的新衣,今年倒忘这茬儿,不是不问,多是力不从心了。”竹儿说毕,揩一回眼泪。
听着,庒琂心里想了:莫非老太太知晓姐姐媛妃宫中变故,知晓庄府处境不妙?
庒琂擦一回眼泪,违心地说:“偏总不顺遂。常说,年末年初最吉祥的。”
竹儿道:“可不是。偏偏三爷的身子这会子那样。”
庒琂脸色哀伤,心里不知有多解恨,深心底里,也不知有多少的矛盾,话说,父母仇怨与子无关,再说庄玳的为人是极好的,对自己尽情尽心,倒不曾做对不住自己的事。便心生责怪:活该他生在这里这样的人家,怨得谁毒咒你?
趁丫头子门去添暖炭,竹儿拉庒琂的手往外一点,悄声说:“姑娘好歹也去西府瞧瞧,当是老太太的眼目神志,你到了,老太太也就到了。如不然,老太太日日夜夜总是不安的,这病症哪能好得?”
庒琂怪道:“就这事儿?”
竹儿道:“是呢。可也不为这事儿。老太太心里记的细致,一会子是三爷,一会子是二爷,一会子是大爷,一会子是二姑娘……姑娘你知道的,我们老太太心里有期盼呢。”
庒琂淡淡一笑,打探地说:“或有别的烦心事?姐姐不妨告诉我。我能劝解一二是一二。”
正说着,只听到梅儿在外头支使人,责骂声彼伏不断。竹儿撩起裙袍出去。
外头,几个丫头子一列站在门口,梅儿翘起兰花指戳骂人:“也不看时候,进进出出没个心,倘或入了雪气寒了老太太,你们担得起的?不说你们伺候这么久的人,放眼任凭围暖的帘子门就这般高高挂起。”因见竹儿和庒琂出来,梅儿迎上来,压低了声音又说:“虽不是我当班,不该乱聒噪。原本我睡下了,可我又放心不了出来瞧瞧。果真一瞧,看见这些不要命的烂蹄子没手没脑的,净不顾管老太太的身子,眼下糊弄人糊弄差事呢。”指尖往门处勾去,示意棉帘子没放好,漏出一大口子,风雪从外头吹了进来,地上显然染湿了一些。
原是竹儿叫人出去做事,当班的下人丫头心神粗鲁,挑出这等漏洞,梅儿这会子寻话,竹儿自然推不脱,她憋红了脸也没敢言语。
庒琂见状,转出来,携住梅儿的手呵气暖和,道:“梅姐姐天寒地冻也不怕寒了手。原是我的不是,一时担忧老太太,进来时粗心大意,竟没关好,也怨不得旁人,若是寒了老太太,我担着守岁不过年便是。只请姐姐息声些,入深夜了,老太太不才睡下么?”
梅儿一听,不知真心还是假意,朝庒琂端一回礼,道:“我哪敢派姑娘的不是。我睡不着,惦记着老太太,随意走来瞧瞧,谁知见这些,一时心急错怪了嘴。那我进去看看。”
如此,梅儿进屋,往里头看老太太去。
余末,竹儿站在原处,烛光照得见,只见她双手紧攥来回捏掐,红黑红黑的冻得不成样。见梅儿进去了,庒琂招呼外头端炭火的丫头进去伺候,等人去净,庒琂方去拉住竹儿的衣袖,替她遮盖露在外头的手指。
庒琂道:“有姐姐们照料我也放心,那我先回去,等明早再来向老太太请安。”
这会子也不方便逗留,免得与梅儿相见红脸,再者,自己也不消跟梅儿这种人多嘴多舌,借此回去歇息一晚。
竹儿感激庒琂的行举,拿出一把油纸伞,送到门口外。庒琂几番让竹儿回去,竹儿方转身,但也只到门口廊下,站在那里目送,不敢进屋。
庒琂回到镜花谢,已是下夜时分。
才刚寿中居一遇,子素在庒琂身旁,听闻见识,却不曾言表。如今回到镜花谢屋内,子素才道:“你何苦装个好人又何苦装个坏人。”
庒琂摇摇头,让子素去看三喜睡下不曾。子素去瞧了一眼,回说:“睡下了。”
庒琂道:“姐姐以为我能像三喜这般?真有如三喜这般,那真真是我们的不幸。”
子素道:“新仇旧怨,你总挂在嘴边,心里可曾想动实际的?”
庒琂道:“总归是要动的,不来早,也不怕迟。”
自西府那日回来,子素事事注意,不敢多说一句话,免得让庒琂心神不安,徒增烦恼。今日见她话多些,方才打开话匣子多说几句。
子素斟一杯热茶,递与庒琂。庒琂摇头,不想吃。
子素道:“也好,省得吃了又睡不着。可我知道,这几日,你哪一日能睡得着?亭儿,你眼睛都熬红了,还是歇一歇吧!”
庒琂溢出泪水,勾勾头,道:“眼下我想睡也睡不着。你也听到,说媛妃如何如何,我们月姐姐在宫里还不知能不能睡个安稳呢,我在这儿能睡得?”
子素道:“熬坏了身子不也是老太太一样?你何苦折腾自己。既然说到迟早,等明日精神养好些,我们再合计合计。”
庒琂听着,觉得有道理,便与子素入卧内。庒琂不让子素离去,两人合衣上床躺下,朦朦胧胧睡着了。
日次一早,镜花谢大门外有人拍打院门,庒琂和子素听闻,自床上吓醒,两人起床出来,见三喜吓得脸色苍白,站在院中,也没去开门。子素识事,匆忙进里内拿出凤凰羽披挂斗篷来,给庒琂披上。
庒琂听了听院门外的声音,如此急促,怕是没好事,再者天气又这般冷,便镇定地道:“姐姐别冻着,你跟三喜进去披件衣裳再来。”
子素道:“我开门去。”
庒琂拦住,执意让子素和三喜进去披衣裳。
子素扭不过,拉三喜进去。
庒琂这才缓缓走出,向大门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