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奶奶委屈嫁入东府,想想够是可怜了。如今,这两人百般刁难和欺辱,叫庒琂怎不生气?
不说大奶奶昔日与庒琂同生共死,就是在镜花谢里伺候的那些日子里,这些主仆情分,也是极深厚的。自打大奶奶在东府,庒琂每每过来总觉得她委屈,因相互不想给相互添置麻烦,各自没表示。大奶奶没将这些委屈说出来。
如今,什么都不必说了,大奶奶所有的欺辱和隐忍,全映在脸上,刺入庒琂耳朵里。
庒琂若熟视无睹回避,如何对得起大奶奶这一年来的心?
这“啪”的一声,就是最有力的回击和帮助。
大奶奶从炕上连忙起来,展出笑容,对庒琂道:“姑娘怎么来了。”
来都来一会子了,问这句,可见她身不由己,可见她昔日的聪慧被折磨得有多不堪,有多迟钝和愚蠢,竟痴傻成这副模样。
庒琂心疼,笑道:“这不才说了么?过来看看嫂子的。”指着矮桌上的珍珠盒子:“嫂子,我怕你那药引子不够用,特特送过来。”
那二房的站在一边,早被吓白了脸,一会子看庒琂,一会子看庄顼。
这时,庄顼道:“妹妹也不须站着,坐下来吃杯茶。”
庒琂俏皮地扬了扬眉,道:“好呀!大哥哥请我吃茶,我哪有不吃的道理。”扶住大奶奶一同坐回炕上。坐好,微微抬眼看那二房的,又对庄顼道:“哥哥,你这儿有什么好茶呀?”
庄顼笑道:“俗民人间的叶子茶品质再好终究是枯草木叶子,我有一味‘混元丹’,也是茶,入水化开,色泽比茶还要深润。前两年我在外头遇见一位道兄,赠我一罐,还奉送调制的单子。这一二年,每每独自在家,就喜欢吃这个茶。听说,可延年益寿,祛除百病的。”
那二房的附和道:“可不是,这茶极香。我要喝一点儿,大爷都不许,心疼着呢!”
庄顼道:“你要吃,我哪回不给你吃?竟胡说给妹妹听,让妹妹觉得我小气了。”吩咐二房的道:“你去取来给妹妹尝尝!”
二房的那一副假意笑脸,盈盈荡荡,笑着去了。
二房的一走,大奶奶赶紧劝道:“大爷,就罢了了吧!你也少吃这个为好,更别让姑娘尝了!世上茶叶哪有泥灰捏造的?更没听说有延年益寿,祛除百病的茶。”
庒琂一笑,拉住大奶奶:“嫂子何必夺人所爱?哥哥喜欢,由着哥哥喜欢便是。”
大奶奶道:“姑娘有所不知,平日那东西,大爷说是得道成仙的仙丹极品茶,散入水中服用,看色泽倒像茶水,往后便成大爷口中的茶了,还叫一个‘混元茶’的名来。在我看来,这些物儿,不知是什么东西造的,捏散了像沙粒粉,吃到肚子里头,如何是好呢?再有,大爷身子病一日好一日不好的呢,胡乱吃这些丹沙茶物,是好是歹谁知道?又不给告诉太太去,我制止又制止不住。”
正说着,那二房的笑呵呵的进来,已然把茶泡好了。
庄顼“嘿”的一笑,先对大奶奶道:“我说你过于忧心了,我用我自个儿的东西,你也要管理说一嘴,我稍为玩弄一下你手里的东西,你也要委屈说一嘴。”再对二房的说:“怎么泡好了拿来?泡好的东西还有什么见状?叫你拿来,就是叫你拿给琂姑娘看。再去换来。”
二房的满脸不耐烦,又不敢违抗。
这时,庒琂道:“哥哥,算了!不忙这些。我也不大渴。平日里嫂子喝的家常茶就成了。”特特地抬头向二房的:“有劳姨奶奶了!”
这么一来,二房的更心怀不满了,才刚是大爷吩咐自己去,这小姑子居然吩咐起自己来了,叫她脸面如何挂得住?就是府里正出的姑娘也没这样指挥人的。
终究,二房的去了。
见二房一走,庒琂也不再顾庄顼,转头拉住大奶奶的手,道:“嫂子,你给我香囊我收了。绣得真好,我极其喜欢。”
大奶奶红着脸,垂下眉目,道:“姑娘喜欢就好,微博浅显之物,不能成为厚礼,让姑娘薄纳见笑了。”
庒琂道:“嫂子与我何须客气说这些话。”再勾了庄顼一眼,道:“我跟哥哥同认一门祖宗呢!可不跟哥哥屋里人见外的。”
庄顼听得,欢喜道:“妹妹说的是。”
转眼,二房的又端茶进来,先回一声庄顼:“大爷,这是奶奶日常吃的,那就给姑娘吃了哟!”
庄顼不耐烦的摆手,示意放下。
二房的放下后,堆笑地央求庄顼:“才刚留下的混元茶,大爷赏我吧!”
庄顼道:“喝去喝去!”
二房的心满意足,正要离去,庒琂却叫住她,道:“也辛苦姨奶奶了,我得敬一杯茶给姨奶奶才得。不然,哥哥会说我无礼,才刚进来还弄那么一声响,你们嘴里不说,怕是骂我是个胆大的野丫头呢!”
说罢,赶紧斟一杯茶,恭恭敬敬送给二房的。
二房的踌躇半响,没接,嗫嚅看着庄顼。
庄顼摆手:“难得姑娘给你脸面,就吃了吧!换做其他妹妹来,怕是要你端茶也不让的。”
二房的推托道:“爷,这茶是给姑娘和奶奶的,我哪敢吃啊!”
庒琂笑道:“你请!”将杯子推到她手里。
二房的推了几回,眼看要洒出来了,便接下,不情愿的往唇边一碰,算作数了。
庒琂眼尖,早盯着呢,见她这般,就道:“姨奶奶定是对我有意见,我奉的茶也不吃一口,杯子碰碰嘴巴作数了。人家说,感情好倒一倒,感情深一口闷,我跟哥哥的感情,怕福薄缘浅,竟这般对我呢!”
其实,庒琂想为难一下二房的,谁知,大奶奶不识趣,端起杯子要喝,未等她靠近嘴边,庒琂一把杯子夺下来。
庒琂对大奶奶道:“嫂子急什么,过会子我也给你奉一杯。我先奉姨奶奶的先。”
二房的显然不悦,满目气恼,只见她头饰摆动两下,两片红唇裂开,一杯子往口里灌。灌完,将杯子放下,端了个礼,急呼呼的出去了。
庄顼还以为二房的害羞呢,笑道:“瞧这人,上不了厅堂的货!”
庒琂嘴角一扯,淡淡的笑,没接庄顼的话,再把大奶奶那杯茶拿起,倒入壶中。
大奶奶不解。
庒琂道:“嫂子,不是我不喝你这里的茶。我倒想喝哥哥那混元茶的,可惜又没了。要不,你依我的请,我想喝梅花上面的积雪水茶,这会子有空没空?叫人采一些来。”
大奶奶看着桌子上的珍珠盒子,吞吞吐吐道:“得罪姑娘了,我正想出去看一看父亲。”
庒琂猛然惊醒,道:“是了!不知梅花冬寒雪,怎知父母亲恩暖?可不是雪上梅花茶,最能孝敬父母心。要不,等嫂子回来,到我那儿走一走,我给嫂子烹梅花雪茶。”
大奶奶温婉点头,道:“过两日就是扫尘除旧了,里里外外也要忙起来,怕是没时间去。”
庒琂听得,故意瞥了下庄顼,道:“哥哥,你们滚园上下的人不止嫂子一个。这等劳碌苦身子的事儿,也要嫂子来做?过年竟不然嫂子安逸一两日。”
庄顼道:“哪能要她做,是她自个儿闲不住。往年都是二房的差人做。”
庒琂接话道:“就是对了,仍旧叫姨奶奶做去!”
积在心里的怨气大约发散差不多,庒琂想告辞了。临走之际,再把珍珠“啪”了一下,正正地对庄顼道:“哥哥,我来坐好一会子了,也要回去了。这盒子珍珠啊,就留给嫂子用了。我呢,也用不着。哥哥若是喜欢,随便你把玩着。要送人散去,随哥哥的便,可我请哥哥看在妹妹一二分薄面上,留几颗给嫂子带出去。”
庄顼面红耳赤,把玩在手里的珍珠滴滴答答的放回桌子上,说:“不玩了不玩了!也没什么玩的趣味。我想讨两颗给才刚出去那人,见你们这样,我也不好拿你们的了。”
庒琂噗嗤一笑:“哥哥真是个有情人。哥哥想送姨奶奶宝贝,这算什么好的,我那里还有好的呢!改日我给哥哥送一点儿来。”
庄顼摆手:“不必了。我听妹妹这话,羞得没脸了,还有脸拿妹妹的。妹妹也不须拿这么多的来,带回去吧,我把手里的还给她便是。”
庒琂吐了一口气:“哥哥既这么说,那我收回去了。哥哥哪日想送人,再找我拿,我没有不给哥哥的。我的就是哥哥的,请哥哥记得。”
庒琂话里话外,无一不替庄顼着想。但是,每一句话都是讽刺庄顼的,庄顼还不自知。
实际上,庒琂料想不到结果会是如此,来的时候,只想把珍珠给大奶奶,经过才刚看到的听到的,心里总算明白了,一切是二房搞鬼。眼下,羞辱二房,收服庄顼,大快人心啊,庒琂自然愉悦不已。此番收回珍珠,并非真收回,而是把态度摆出来给庄顼看,想以此表现:我庒琂也是个果决之人,拿得出收得回,不怕有脸没脸的。
从滚园出来,大奶奶送出门。
到了外面,庒琂拉住大奶奶的手,把珍珠盒子交给她:“嫂子,你还是拿着!才刚我那样做,过分了些。可也不能容忍他们那般过分欺辱于你。算我替你报仇了,人家给你吃一刀子,我们给他吃两刀,总归不亏的。”
大奶奶执意不要,说:“姑娘,大爷如今还给我了,这个先不需要了。你还是收着吧!都给我,我也藏不住,万一……”
庒琂明白她的意思,推了几回,大奶奶不接,庒琂这才收回。
尔后,庒琂提醒道:“日后茶水别吃姨奶奶送来的。”
大奶奶一脸不解:“也没什么,就是劳动她,她心里不爽快。”
庒琂道:“岂止不爽快,就差里头放毒了。”
大奶奶道:“姑娘休胡说,没有的事。”
庒琂道:“我说的这话,是夸大严重了些。可人心险恶,不得不防。我才刚执意要她喝,为何呀?亏我制止了你,不然,真吃了她的口水了!上头漂的泡沫子还没散呢!”
听得,大奶奶心里扑突扑突乱跳,胃里翻腾,喉咙一阵恶心作呕。
庒琂又道:“不妨告诉嫂子,这等观察,是往日仙缘庵伯镜大师父教的。嫂子,我希望你好。”
大奶奶点头,眼眶急速发红,泪水忍不住掉下,道:“就怕姑娘为我得罪人了。”
庒琂道:“如今,得罪的人也不止她一个了。我今儿过来,还有一层意思,我们这珍珠不是没个说法么?这会子有了,就是你父亲治病的药引子,你从你家拿来送我的。叫他们查去!后头,果真是你父亲要用的,凉他们也没法子追究。”
大奶奶再一次点头,赞叹庒琂聪慧机智,然而,心里担忧的仍在,曹氏不愿善罢甘休啊!也不知何时对自己动手呢!
这一刻,大奶奶没将心里的忧虑告诉庒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