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东府许多次,极少去给大太太秦氏请安,今日是特例,一拐脚就往她院屋那边去了。
子素知道庒琂想去干什么,说请安,那是没必要的事,昔日少有,今日何必多此一举?
子素道:“也好,大奶奶助不到你,希望那边的人能助你一臂之力。”
那边的人,即是东府大老爷庄熹。
上次来东府,在门口巧碰见大老爷送别客人,那客人老爷恳求大老爷援助,帮摆平一件“冤枉事”,还想拜托什么西府勤老爷,庒琂心里就想呢,西府害人的手段果然有出处呀。回去后,摒开与子素怄恼的情绪,与她说了。子素听后,很支持庒琂,说该找个好时候去探一探,最好能发现什么来。
奈何一直没好机会。
今日过来,又碰见那位客人老爷了,他带着两名仆子行色匆匆的进东府大门。庒琂还给子素暗示了一下眼色,说:“看过嫂子之后,我们也该去给太太请安。”
离开滚园,便自然而然的来了。
到了秦氏那院屋,正好看到一群丫头子在赶柿子,那院中栽种几棵柿子树,橙红橙红的柿子已熟,她们拿长竹杆子赶打,往上一拔,果子唰啦啦的坠下,熟透的柿子掉在地上砸烂了。光看着不能吃,动手了还成烂结果,好不叫人生气,那些个丫头相互埋怨。
四姑娘庄瑜的丫头静默也跟她们闹在一块,捧着一个簸箕,还以为能捡到好的呢!因远远见庒琂进来,便把簸箕塞给别人,先迎上来给庒琂端礼。
里头人的动静,大体看在眼中,庒琂没言说其他,先问静默:“你姑娘呢?”
静默道:“姑娘在里头听太太说话,姨娘和大姑娘也在呢!太太叫我们打几个柿子吃,老爷那边来客人了,叫拿几个过去品品鲜。”
庒琂微微一笑,心里感叹:穷人柿子李,富家蜜桃时。这大太太果然跟别府里的太太不一样。听静默的话,不免有些失望,大老爷不在这儿应客。
静默说着呢,乐呵呵的给庒琂指树上的柿子。庒琂和子素抬头看,红橙橙的跟挂了许多小灯笼一般,别有一番景象,便摇摇头,道:“你们摘着,我去给太太请安。”刚想起步走,忽然又停下,一把静默拉住,道:“往年你们怎么摘这些果子的?”
静默笑道:“往年七八成熟的时候打下来,果子是硬的,倒是没烂。太太说,熟在树上的才甜,拿下来瓮熟,到底不比树上熟的好吃,今年就没打。”
庒琂捂嘴一笑,道:“按你们这么打,满树的果子掉下来没一个好了,不是白忙活了么?”
静默苦恼道:“那我们也没法子,能爬上去的爷们,太太和大姑娘不给爬。底下那些在外头吃腻了,还看不上我们府里这几棵呢!叫他们帮忙爬上去摘,一个个跑的没影儿,我们又没会飞的功夫,只能用笨办法了。”
庒琂道:“我教你一巧儿。”故意把静默拉过来,在她耳根说:“你把那簸箕篾子拆了,只留那环骨,再找张手帕子,四个角儿系在环骨,再绑在竹子上,往果子一捞,果子不就掉在手帕里头了么?万万掉不下来的,有多少便能摘多少,一个不得烂。”
听悉,静默很高兴,千恩万谢向庒琂端礼,赶紧去给那帮丫头子说。
那会子,庒琂和子素已迈步向里间走去。
上了台阶,子素怪道:“你多事了,万一你的法子不灵,别人可怪你了。”
庒琂道:“反正掉下来也是烂的,用我的法子,再烂也烂不到哪里去。再说了,她们也太笨了些。姐姐可想到我们在老家如何采摘杨梅的?不就是用这个法子么?”
杨梅产南边,五六月份果子熟,因果子个儿小,采摘极其不易,想吃的人一个个去采摘又觉得费事麻烦,便想到用大簸箕在下头接,一人扯住果枝摇颤,使果子掉在簸箕内,不至于都脏掉在地上。才刚庒琂想到这个法子,转教静默了。
说话间,已进入门内。
先听到秦氏咕噜咕噜的抽水烟声,后迎眼看见里头站几个人,即是秦氏的几个大丫头,熹姨娘的丫头,庄瑚的丫头刀凤和剑秋等。秦氏坐在炕上,庄瑚在边上帮点烟,熹姨娘坐底下,庄瑜站在一侧。
庒琂一进来,先正正的给秦氏请安,又给庄瑚和庄瑜端礼,后给熹姨娘颔首。
庄瑜还一礼。
秦氏很是意外,喜道:“今儿怎么往我这儿来了。”
庒琂道:“听说嫂子身子不爽,我心里一着急先去嫂子那边了,后头觉得该先来给太太请安,一时疏忽忘掉了礼仪,望太太恕罪。”
秦氏道:“无妨!无妨!你不怕被我烟子熏着,尽管来坐。正好呢,说到你们姐妹几个。来来,坐炕上来。”
庒琂看了看庄瑚,她半身侧坐在炕沿上,帮手点烟,庄瑜站在一头,假如此刻自己上去坐,很不礼貌,故而笑道:“谢太太。我站着就好了。”
秦氏道:“我又不是你们二太太,假装叫你们坐,等你们说不坐了,再夸你是个知礼的。在我这儿,有坐的为何站着呢!你们自个儿让自个儿不自在,可不是我给你们不自在。”白了庄瑜一眼。
庒琂不敢不听,赶紧去把庄瑜拉过来,一同往炕上坐去。
坐下后。
庒琂道:“才刚我瞧过嫂子,说身子比前几日要好许多。我也不知道她那是什么病症,想是秋后入凉,就让人去找药先生拿了些药。到嫂子那边,听她说是秋后凉身子了,幸好药是没乱抓。不然,这会子我也没脸来给太太请安。”
秦氏笑道:“你的心比四丫头要细些。难怪老太太疼你。要我说啊,不光心细,还会说话。就比这个,四丫头差的不是一条街两条街那么宽啊!”
庄瑜的脸红红的,勾首静坐。
庒琂微微回头看了一眼庄瑜,心里过意不去,因自己的胡乱说一通,又叫她被牵扯其中受委屈了。
于是,庒琂道:“太太笑话我呢。我听老太太常说,四妹妹为人沉着,明理懂事,府里极少人能比得过她。若说老太太疼我,倒没见她夸过我,且说了,开口闭口,老让我向大姐姐学。老太太的心,都在东府姐姐和妹妹这儿了。这会子,太太拿我来取笑。”
秦氏听后,很是愉快,眉目扬起,温温柔柔望一眼庄瑜。
庄瑜更羞了,躲躲闪闪扯了下庒琂的衣袖。
大姑娘庄瑚又帮秦氏点一杆子,一面吹灭纸火,一面笑道:“太太别听她胡说,我们这位琂妹妹来府里的时候三句打不出一句来,这会子熟门熟路,看我们像熟了的柿子似的,竟拿好捏的来捏。她不好意思领老太太的好儿,顺带把我们带上壮胆呢。琂妹妹的心思,可深着呢!”
也不知大姐姐是开玩笑还是有意这么说。
但是见她笑呵呵的说,便当是开玩笑吧。
庒琂道:“姐姐还说柿子呢,外头不正有人赶柿子么?我来的巧,可不是有口福了。”
庄瑚道:“太太你瞧,这人多有心机,瞧准我们东府的果子熟了,专门来吃的。”
说着,屋里人没有一个不捂嘴笑的。
正好这时,静默兜了一裙柿子进来,喜报:“太太,姑娘,柿子摘来了。”
秦氏伸了伸脖子,道:“洗干净,看能不能剥皮,若还不能,煮点热盐水泡一泡,过会子再拿来。”
静默欢喜的应,下去了。
秦氏望静默出去,又指挥自己的丫头元意、元琴几个去帮忙。
尔后,秦氏叹一口气,道:“转转眼又到十月,过不了两个月又过年了。才刚我们还说呢,一年大二年小,果子熟一秋又一秋,这府里的人,年年新衣裳却是老面孔,叫老太太看着无趣了。”
庄瑚道:“太太有什么好叹息的,北府明年不是赶着办喜事么?北府一过,又轮到我们大哥哥那边,给你添个孙子,你才有的乐呢!”
秦氏道:“我也是这么想。也难怪老太太拿我们来说嘴,偏是你们是府里领头的。不争气呀!”
庄瑚道:“太太说的是。这不好了么,琂妹妹一有空过来坐,顺顺嘴给嫂子说一声,让抓紧些。”说着,捂嘴笑。
瞬息,庒琂的脸面跟被火烧了似的,红得没边儿,道:“姐姐拿我取笑,我不懂。”
熹姨娘在底下坐,憋笑憋了好一会子了,这才道:“有什么不懂的!你姐姐叫你劝你嫂子,赶紧给太太生个大孙子!就这事儿!”
话没说完,被庄瑚啐了回去:“姨娘!胡说什么呢!”
是的,庒琂和庄瑜是未出阁的姑娘,什么劝不劝的,生不生的,多臊人的话语。
熹姨娘很不悦地闭嘴,不说了。
听这几个娘儿们说笑,一点儿趣味都没有,子素心里这么觉得,庒琂也这么觉得,忽然后悔过来了。谁知道大老爷不在这儿呢!还以为来这边能看到什么,听到什么呢!结果是这些。
庒琂想了想,既然看不到想看的,那主动打听吧,万一打听出什么来也未可知,便说:“我来的时候,听静默说太太差她们摘柿子是为了给客人品鲜。才刚太太怎么没吩咐先送去给客人呢?”
秦氏呵地一声,笑道:“傻丫头,不才说了么?若没熟落皮子,客人怎么吃?半软不烂的,拿刀子削皮,不粘脏客人的手么?你这孩子糊涂,这点道理却不懂了。”
庒琂红脸笑:“是呢,是我不懂!太太教训的是。若非太太指点,我还真不知里头有这讲究。”
秦氏道:“我原也没这讲究。”又说:“倒提醒我了,那客人来好一阵子,还没说完呢?”
庄瑚看了看窗外,沉吟一会儿,道:“我看还早呢!上回来,烧了四壶茶,这回怕没五六壶不能完的。”
庒琂假意问:“这位客人也有趣,喜欢我们府上的茶?”
秦氏道:“哪里喜欢我们府上的茶,是喜欢跟你大老爷说事儿。偏偏你大老爷爱管理这些,不过呢,也该管,听说他府上遭了一桩案子,冤呢!”
庄瑚眨眨眼睛,垂头给秦氏点烟,不搭腔。
庒琂眼咕咕的望秦氏,期待她继续说,再多说一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