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氏赶来西府这事儿得从头说起。
先时。
与蓦阑分别后,玉圆匆匆跑回中府,跨进院门,直往坐席那边去,她要向曹氏禀报西府的事。因为三喜出现了!
那会儿,开宴了,家府众人其乐融融,共聚一堂。这中秋宴摆在中府大院里。曹氏招呼下人们传热菜,她站在桌边外头,一会子嫌桌上的汤冷了,一会子嫌菜叶子闷黄了,一会子埋怨下人们动作慢,一会子亲身亲手给老太太添菜,又不停地招呼大家动筷子。
玉圆再往里头进时,正好见曹氏吩咐下人们拿酒给爷们。老太太看曹氏忙碌,声音都哑了,很是心疼她,便招呼她说:“你也坐下吧,横竖有人支使她们去做,你再这么忙下去,人家不叫你二太太,倒叫你小曹子了。宫里的大总管都没你会操心,东府新媳妇儿不也闲着?你放手给她历练也可以,攥得紧紧的,到头累你自个儿,何苦呢!”
听老太太这般说,曹氏往她跟前靠近,屈下膝盖端礼,也不坐,眉开眼笑的道:“老太太说的是。我啊,就是劳碌命,该这么忙才好呢!若一时闲下来,心里没底儿了。你老人家看看,一个大院里,摆五六桌,哪一桌大意得的?但凡那些小的们不仔细,又得惹出多少事来。少爷们姑娘们这一桌,个个金贵,就怕给她们的短了少了,她们要给老太太报告,届时吃亏的是我呀。小主子们好歹与我们亲近,不说她们也罢,那看看姨娘们那一桌,万一缺了没上的,又得说我们没把她们当府里人她们自然要骂我,坏人终究又要我来当;宗亲那一桌,更不敢疏忽了,老太太说过,我们宁愿喝清汤舔淡水,也得把亲宗那桌子的鱼肉上齐,这会子,鸡鸭鱼肉没少的,就缺酒了,我再不督促着,可不又短了个人情?到头,还是我的不是!又说那几桌,都是府里辛苦大半辈子的贴心人儿,老太太平日看重他们,视他们为家人,逢年过节大庆,哪少得个主桌儿的?他们也是主子,我是打下手的,这样才合适呢。所以啊,看着几桌子,人不多,数一数倒不少。这个要吃饭,那个要喝汤,这个要茶,那个羹,都是小事,小事放在平日就罢了,可今儿是中秋,别让人觉得我们过个节乱糟糟的。我啊,宁愿再辛苦一会子,伺候好老太太老爷太太们,等你们吃饱喝足,回味琂姑娘的《洛神赋曲》,我那时再端碗吃些残羹剩菜吧!”
老太太白了曹氏一眼,道:“我好意关心她几句,她倒会借此来卖辛苦了。”笑对众人,道:“噼里啪啦说一堆,不知忍了多少时候,说得可解恨了。”
宗亲一桌以及有头脸的那些老仆子们纷纷说:“该给她出口气,难为她操持一大家子。她平日不但顾家,还要帮二老爷照顾生意,大小事情多如牛毛,亏她精明能干,换做别人来,哪能做得赢呀。老太太才刚关心她,是真关心,真心疼。要不怎么说,老太太也是当家过来的人,知道其中的辛苦。”
原本招呼这个招呼那个动筷子吃饭,眼下,都没人响应端碗筷的,院中诸人你一言我一句,开褒奖大会似的,把曹氏夸得十分不好意思。
主桌上,老爷们笑吟吟的听着,没搭话,太太几个也挂着笑容,附和奉承几句,姨娘们那桌,熹姨娘带头,更是昏天黑地的夸曹氏能干。于是,把少爷,姑娘们那桌的人逗笑了。
曹氏听着她们说那些,有些站不住了,想找个地方躲躲羞。
在这时,玉圆从前面走来,缓缓行到曹氏身边,她趁旁桌的人在说话,曹氏正好得个嘴空儿,她赶紧把嘴脸凑近曹氏的耳边,轻声说一句:“请太太方便。”
曹氏听到了,微微侧眼向后,瞥了玉圆半眼,想问什么事呢,谁知,幺姨娘从座位上起身,过来拉住她,一定要她坐下吃饭。
玉圆怕西府那边的事闹开,便壮大了胆子对曹氏说道:“太太,外头的要去抬金纸醉呢。”
曹氏听得,“哎哟”一声,又站直了,推幺姨娘入座,道:“看看吧,我是想坐的,老太太可怜我一碗饭,我终究没那福气享受!说有人抬金纸醉,那不是成心让老爷们和少爷们喝醉么!我看看去!”
也刚好有个好理由抽身走,不然呢,坐下来后,又得听一众人不停地奉承议论自己了,一个两个说几句没什么,全都在说,那让人不好自处了。曹氏就此向老太太和老爷们端礼,与玉圆往外头走去。
身后,老太太对其余人笑道:“放着管家不使唤,这么点儿小事儿还要自己去,活该她劳碌。”
听到老太太的说话,曹氏很是高兴,心里叹啊:总算让老太太看到自己了!辛苦没白受!
出了中府大门,曹氏乐呵呵地对玉圆道:“今日你终于比贵圆机灵一回了。亏你找这么个理由把我支出来,再站下去,我巴不得地上有条缝儿让我钻进去!平日里也没见她们这么会说的。”
玉圆听后,慌忙摇头,一脸紧张,她扶住曹氏往老槐树那边走去,到了那里,四处看看有无人行,再惊诧诧地说:“太太,出事儿了!”
曹氏“呵”的一声笑,反手拍打玉圆的手背,道:“贼货,你的把戏没演完呢?还要继续糊弄你老娘?仔细我赏你两个瓜子。”
玉圆焦急道:“太太,我没演戏。”凑近曹氏的耳根,道:“三喜回来了!”
曹氏似没听清楚,道:“糊涂东西,说的什么酒话呢!仔细我撕烂你的嘴!”
玉圆跺脚道:“哎哟!太太。千真万确呀!三喜如今在西府,跟药先生鬼鬼祟祟往后门去!要出府了呢!如今,蓦阑把他们扣在西府,说他们行窃,要等太太回去审。”
曹氏听玉圆的语气不像开玩笑,故而,正色道:“她不是死了么?怎又回来了?你没有看错?”
玉圆道:“太太,我再三瞧清楚了,错不了,是她。”
曹氏道:“她从什么地方回来的?蓦阑那丫头怎发现的呢?”
玉圆道:“说来话长了,太太,如今你先过去看看吧!别等中秋宴席散了,让西府的人回去撞见,那就不好了。”
被玉圆这么催促,曹氏紧张了。可又一想,有什么好紧张的,庒琂对大伙儿说三喜病重,在镜花谢养病呢!三喜生死与自己无关。
曹氏道:“那就让蓦阑把她们当贼抓吧!”
玉圆道:“太太!之前琂姑娘在我们府里关几日,这事儿扯出来不好看,三喜是个贱丫头,是生是死那不重要的。可太太想,蓦阑跟镜花谢不和,难得她花心思抓这么个把柄,我看,是要闹的!真闹开了,对我们没好处呀。”
曹氏不解道:“那你觉得我该怎么做呀?我该替西府把这桩案子审批了?”
玉圆为难地道:“原不该我们北府管,可太太一向操心府里巨细事务,真要去管,别人也不能说什么。如今,西府的人陪老太太过中秋,没空儿回去,太太又知道了,不能当没听见啊!中秋节府里出贼,多难听不是?太太!”
想起才刚在里头跟老太太说那番“辛苦”话,摆明自己是个“总管”呢!确实不能见事不管!于是,曹氏重重叹一声,对玉圆道:“你去把贵圆叫出来,另外叫几个贴心的一同过去。”
玉圆领命,进去叫贵圆,把事情粗细说个明白。贵圆听后,惊讶不已,赶紧叫几个心腹提灯。尔后,曹氏主仆一众人火速赶去西府。
一路上,玉圆把蓦阑跟踪药先生的事给曹氏说。
玉圆向曹氏说道:“西府的在凤凰阁葬有一批宝物,这事儿府里很多人都听过,但谁也没见,这事儿,太太你是知道的。前些日子二老爷打外头采购礼品,就是进贡宫里的那茬儿,底子不是不好么?老爷跟管家拿去西府给三太太看了,三太太也是这个意思,没过到眼睛,说是差呢!后来三太太把私藏的体己拿出来,刚好凑得一份体面,这份体面就藏在凤凰阁。听说那日琂姑娘去西府请安,正好见绛珠带人扛锄头去凤凰阁挖宝,她就知道里头的事了。琂姑娘是有心思的,拐脚又去三爷屋里坐。蓦阑说,琂姑娘跟子素百般向三爷打听,还说什么葬玉香……可不应了凤凰阁藏宝的事儿?琂姑娘她们是外头人啊,又不是什么大户正经人家的人,能见过什么宝物?知道凤凰阁有宝,动了邪念也是有的,但是,谁敢说她?她替三爷挡了一剑,飞上枝头变凤凰,老太太视她如亲孙女一般,说到底,她也不缺什么宝贝呀,老太太那里什么都有,能不给她?我们不敢说琂姑娘是贼,可贼心在她肚子里,我们见不着啊!可巧了,今晚三爷来中府,等着吃中秋宴呢。蓦阑说,三爷一进中府就往镜花谢钻,老太太那里请安都不去了,他这是报答琂姑娘的救命之恩呢。琂姑娘和子素见三爷好说话,七弯八拐的挑唆三爷,让三爷把府里的人都叫来,说听她们奏《洛神赋曲》。这事儿,蓦阑还来给太太知会过的。”
曹氏听后,点头:“傍晚的时候,蓦阑确实来跟我说过这事儿。我也糊涂,顺她们的意了,把里里外外的人都叫来给她们捧场。”
玉圆又道:“太太,关键之处就在这儿了。太太,你说,琂姑娘为何让三爷把府里的人都叫来?还指着说给他们放假呢!”
曹氏道:“难不成琂丫头想笼络人心?”
玉圆道:“太太,笼络人心她还不够格呢!才刚我不是说凤凰阁的事儿么?太太,你再想想。”
曹氏想着,却没头绪,她怪今日太忙,脑子不好使了。
贵圆听了这么多,大约明白玉圆表达的意思了,争抢地解释道:“太太,玉圆的意思是琂姑娘早有谋划,看准时机,她要盗凤凰阁的宝物呢!这才把府里闲杂人等都支开,好方便下手。”
曹氏寻思一想,道:“哟!这么说,是这么个意思了!”
玉圆笑笑,又道:“今日蓦阑从镜花谢出来,见满府的人都来中府看大戏,空了许多门头差事。也多亏蓦阑心细瞧出端倪。果然,等老爷们叫入席时,安排药先生上座,药先生百般推辞不肯去,倒往后头跟底下的人坐去了。蓦阑怕底下的人没规矩,懒待了药先生,她想去给那些人说几句,谁知到了那里,药先生不见了,一问,底下的人说药先生刚离开解手去了。后头,蓦阑跟我说‘药先生再不知礼,也不至于在餐桌上说解手吧?难道想让大家吃不下饭?’蓦阑觉得蹊跷,便跟了出去,在外头,见药先生提一盏灯笼鬼鬼祟祟的往西府走,入西府后,一路往凤凰阁方向拐。蓦阑跟了一会子,她害怕呀就没再跟了,便赶着回来报告,那会儿琂姑娘在上头奏乐呢,满府的人正欢喜欣赏,她不敢去给太太报。巧着呢,太太你差我提几盏灯来糊灯谜,正好撞上蓦阑了。蓦阑便央求我给太太传话,那时,太太忙得团团转,我也不敢给太太说,再者,这事儿没实据,我怎好给太太讲?我的心一横,跟蓦阑说我们一道过去看看,瞧准了再回来报。后来,我们还没到凤凰阁呢,就看到药先生和三喜从那边出来,鬼鬼祟祟的。三喜怀里还抱一个宝盒子呢!不知藏了什么宝贝!”
曹氏道:“人家拿着一个盒子,你们就说是贼。你们见人家带锄头去挖了?抓贼抓赃,你们这种抓法,难以服众。”
玉圆不敢顶嘴。
曹氏又道:“不过奇了,三喜何时回来的?怎么跟药先生一起了呢?”
玉圆道:“不止跟药先生一起,子素也在呢!”
曹氏沉下声色,不语了。再往前走就是西府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