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老爷庄禄赶到,跪着给老太太请安,百般关切老太太是否受到惊吓。
老太太很无奈,也不好责怪管家等人。她知道他们事先给二老爷报风了。
老太太道:“你来做什么?”示意庄禄起身。
庄禄起身,回道:“让母亲受惊了,不曾想又没了一条人命。这府里连日不安,儿子寻思,若不然,请母亲过北府安居几日。等事儿完了,再搬回来。”
老太太听闻庄禄的话语,觉得蹊跷,故质问:“你这什么话?什么叫又没了一条人命?”
庄禄来得匆忙,心烦气躁的,言语出口竟没想清楚,倒忘记西府叮嘱的,宝珠的死不能让老太太知道,这会子说话,不经心之间露出端倪,老太太心细,听出几分了。
老太太见他不回话,转头问管家:“旺达,二老爷说又没一条人命,是什么意思?你们可有事瞒着我?”
管家支支吾吾。眼前情景,怎不叫老太太深疑?越发的逼问他们。
庄禄一贯作风,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便罢了,对于老太太,蒙上一回是一回,蒙不了就劝起来,大约说她身子不好,信佛心净等语,避重就轻,言那推这。
老太太越听越觉得不对头,怒了,重重斥了庄禄道:“放屁!”不顾日常为老尊者的那些庄重,又道:“年前年尾,才过几日呢,啊!上一轮儿没吃够教训,这会子又跟耍嘴滑。我明着跟你们讲,佛院这里今儿没了个人,又如何?我们妥妥当当发送,心到就成。我瞒着你们没有呢?你们有什么净要我不知道,横竖干起偷偷摸摸的手脚,跟贼似的的防着我。当我是府里的猫狗呢,还是不起眼的蚂蚱?口口声声老太太长老太太短,好听的母亲上母亲下,如今真真见了你们的嘴脸,都是联合来诓我,一个鼻孔出气儿的,巴着要我如那些人一样早早归西,好顺你们心愿,日后爱干什么就干什么,不用存心忌惮谁去了,天皇老子也不怕了。”
怒斥之间,垂下老泪,甚是伤感。
竹儿、大奶奶等人连忙上去安抚。老太太又把气撒在她们身上,改口骂道:“你们也是没良心的。都滚一边去,甭咧咧个枣子脸儿来巴结开解我,我不需要的。”
余下无人敢劝,仅是立在一边听老太太骂和哭。
庄禄实在于心不忍,又不能说西府没了人,还是在中府外头上吊的,便跺脚叹息,重跪在地,求道:“母亲息怒,母亲息怒啊!”
老太太指着庄禄的鼻子道:“要我息怒,你得给我说来。我事佛这些日子,你们都干了些什么勾当?一件不落告诉我。呵,我真放下手给你们,你们开天辟地,自封为王了,一概越过我了。”语毕,换了另一种口气,缓和许多,对管家道:“管家,去!把四府里的太太叫来。”
管家犹犹豫豫要去,老太太想着不妥,再改口:“慢着。先将你二太太叫来即可。”
管家应:“是”,显尽为难,道:“佛院的事还没办呢,老太太。若不,先把我们这头儿的办个八九,您再问其他的。”
老太太冷笑道:“敢情你知道的不少,听你的口气,是在掩护什么呢!佛院办了,后头还有八九的是不是呢?少顾虑这些,我年轻时候办事,不也百八十件儿一块整?如今就那么点儿,你倒心疼起我来。去!赶紧的!少跟我啰嗦!”
管家连连回“是”,徐徐退出,至外,擦汗松脚往北府寻曹氏。
庄禄转头给四儿示意,让他去把管家拉回来。四儿惊恐不安,抱住那口云台香案,踌躇着怎么离开。
当下,庄禄再对老太太道:“母亲,虽说府里接二连三出事儿,死丧不吉,可也有令人开怀的事。确实瞒着你,我们原想等都好了再给你报说,都是我们的不是。”
老太太冷冷的发笑,道:“你有这想法,可见你的为人与你的心猪狗不如,其心更是可诛呀!”
庄禄不顾身份,连连磕头说“是”。
那会儿,四儿寻得空隙,悄悄退出去,想着赶紧把管家叫回来。
大约看到四儿溜走了,庄禄又道:“母亲,篱竹园的已生产完,得了个小子。”
老太太以为听错了,慌口问一道:“说什么?”
庄禄微笑道:“原出来两个,折了一个没保住,现今大小保养着。我们想,这事儿如何给老太太说,便私心瞒着您,想等大人小儿保养好了身子,康健些再给老太太说。毕竟,老太太事佛,身子又欠安,受不了这样的惊吓。”
老太太听完,脸色浮现出些许喜色,才刚满肚子的怒火,顿时烟消云散,一面扬手叫庄禄起身,一面示意竹儿去扶二老爷。
竹儿松出一口气,赶紧伸手去帮扶庄禄。
庄禄起身,却不敢抬头,只勾着脸道:“儿子并非成心瞒着,请老太太息怒。”
老太太道:“阿弥陀佛,祖宗保佑!那……我得瞧瞧去才好。话说,你们篱竹园的出来了,那东府的也该是时候了呢!怎没见东府来言语一声?”
老太太虽这样说,心里却隐隐不安起来,故转头看边上站着的大奶奶:“你们东府小姨娘,生了没?”
大奶奶直立立跪下,垂头,回道:“回老太太话,我们大爷的身子,自老太太闭院事佛,便一日不如一日,旧时得西府太太的药,如今,西府那边事儿也多,我们没好意思去讨。我每日伺候大爷,心都在大爷身上,故而……”
老太太道:“得得得,你也是个不知情的主儿,照顾你姑娘的时候眼里只有你们姑娘,到东府有大爷之后,你眼里便只有大爷了。日后,你婆婆有个什么,你也不管不顾?”
说完,拉住竹儿的手,让她扶自己起身,意思明显着呢,老太太要出门,或许去北府瞧瞧,或许要去东府。
庄禄赶紧来扶,道:“老太太想好了,那先去我们北府吧!我让人收拾个大院子给老太太安住。”
老太太点头,说:“瞧一眼吧!住不住无妨。我们中府的事儿,到底还得我回来料理。”
话没说完,听到外头传来曹氏的哭声,曹氏“老太太”长“老太太”短的叫,而声音之间,还有若干个脚步声,细听,分辨得出,曹氏后头应该拉着一尾巴的人呢!
果然,老太太等人刚走到寿中居的门,曹氏便上来堵住了。
外头,除了曹氏,还有庄琻、庄瑛、曹营官,以及管家、四儿等,连日常伺候曹氏贵圆、玉圆等小丫头也来了。
这群人一上台阶见到老太太,便倒跪而下。
曹氏声泪不断,磕头道:“老太太责罚,请老太太降罪。”
老太太刚刚有些欢喜,眼下光景,跟哭丧似的,她有些不悦了,道:“跟着你们老爷瞒着我,这罪免不得。你赶紧让开,我得去瞧瞧,别挡我的道儿。”
曹氏惶恐,托住老太太的腿脚,依旧乞求:“求老太太止步,别去的好。”
庄禄一听,怒了,对管家等人道:“混帐,还不把她拉出去!胡说个什么!”又和声悦色对老太太道:“母亲,别听她胡言乱语,我们走!”
管家和四儿等来拉扶曹氏起身,曹氏推开他们不许碰近,抬着头脸,泪水涟涟道:“原不是我要瞒着老太太你,确实没法子,合着是别府里的事儿,我们也不能说什么。”
曹氏为何急于撇开呢?
原来管家去北府传唤曹氏,只跟她说:“府里没了人,老太太正根究降罪,二老爷在那儿跪着了,老太太指着要见太太你。”
曹氏听说后,吓得两腿发软,后头管家解释说死了谁?如今老太太想怎么办等语,可曹氏哪里有精神听,以为西府宝珠死的事儿被老太太知道了,老太太要降罪呢!便大声哭泣,拔腿冲出北府,那会儿,贵圆和玉圆跟庄琻、庄瑛姐妹,以及曹营官说笑话呢,看见曹氏这般,都来追了。
眼下,曹氏又道:“今日晨早,西府悄悄儿发送出去了,把宝珠当我们府里的姑娘来办。老太太,横竖不关我们北府的事儿,请老太太明察。”
老太太听尽曹氏的说话,惊觉话里有话,事外存事呢!便收回腿脚,静心回味。曹氏再三哭诉求饶,老太太大约也听明白了。于是,怔怔站在门口,不打算出去,也没打算回身进屋,就这般目视前方。
众人看到老太太这样,也不知她思想什么,一时,无人敢言语劝解。
良久,老太太沉沉地发出声音说:“罢了!喜从天降,福祸两边。竹儿,扶我进去,让我歇会儿神。”
说得很是清淡。
竹儿怯怯地扶住老太太转入里内。
外头,庄禄跟傻了似的,手脚垂下,不知往哪儿搁放。等老太太被扶入,庄禄抬起腿脚,一脚跟踹在曹氏的臂膀上,狠狠啐道:“死糊涂账没道理的东西,没听清楚来由奔着哭丧来了!如今,遂你的愿了,看你怎收场!”
完毕,转脚去里面,跪求老太太息怒降罪。
曹氏等也一窝蜂似的跟进。
半时,屋里,地上跪一片的人,哭哭啼啼,老太太歪在炕上,闭眼静神,竟不跟他们闹,也没追责问话。
老太太的样子,给人感觉,她是被伤透了,心都给伤凉了。
如此,从上午至下午,一屋子的人跪着,不吃不喝,老太太闷在炕上。都闷着。后来,有好心的下人去通知各府,大约说中府寿中居老太太生气了,北府跪在那儿,老太太气得躺下了。实际上,府里许多人还不知发生何事。得到话儿的四府人,想问个所以然,可谁能说得清楚?
佛院的纯光忽然暴毙,这事儿,原本无人知晓呢!谁能联想纯光的死牵出那么多事来?再说,宝珠上吊,这事儿四府合议,所有人不能提及,不能与老太太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