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遇匪贼集党,霍乱地方。大老爷庄熹受命前往北方平定,半月之余尚不能回。
接着,又传江苏、湖北、江西等地多处也犯事,故又接谕前往不提。每隔几日,庄熹便捎家书来京,问安老太太,再则过问庄顼的事。
因此前庄顼大闹,庄勤知晓后,十分生气,终究不好出面言语,在给庄熹回的执信中也没谈及此事,又让大姑爷查士德捡些喜庆平安的汇报便了。
庄顼自那日被软禁在府,他母亲秦氏整日差人求药问仙,闭门不出,脸面上是挂不住,只能搞这些动作来给人看。
郡主和曹氏来探几回,劝几回,皆不管用。
老太太得知,便让人传秦氏到中府,又是一顿恶骂。秦氏心里苦,也只能去求儿子庄顼,让他主觉的去给老太太磕头认错,庄顼哪里肯,硬要秦氏放他出去,好让他喜结连理,办喜事,娶正房妻子呢。
秦氏不得法,日夜悲苦,大姑娘庄瑚见这样,心里可怜,安慰陪伴,其余也不能多加参言。
五姑娘庄玝跟郡主来东府探视秦氏,看到庄瑚因秦氏的事掉眼泪,忍不住拉她到一边,再提起先密谋的事来。
过完五月中,秦氏日渐憔悴,越发没得精神,过两日,人竟躺下病了,找来医生看,也瞧不出病症。
幸好,郡主差人把太医院的老太医请来看,才断出是心火攻喉,引上头的症状,东府不敢给老太太知道,只悄悄的先治着。
这日,郡主差玉屏给东府秦氏送肉灵芝,恰被前来请安的庄玝瞧见,庄玝不管郡主愿意不愿意,抢下肉灵芝,说她亲自给送过去。
郡主知道庄玝有些口齿,能逗人笑,便让她去了。
庄玝到了东府,直径寻到庄瑚屋里,把肉灵芝交与,再又打开了心里的话。
庄玝悄声低语对庄瑚道:“我让敷儿瞧过了,城南老宅子住着人。”
敷儿是庄玝的贴身丫头,人是极鬼灵的,跟主子五姑娘活生生是一挂的人。
敷儿受了嘱咐,寻一日出去,直往城南探视,看庄顼要抬回来的是何人。
到了老宅那边,可不是瞧见了?
那处老宅子原是庄府发家时的老基地祖屋,后得圣上赏赐大宅府,那边便成老太太怀念的老屋,专供佛用。如今被庄顼占住,布置得闺红黄帐,一丁点佛气儿都没了。
敷儿回来给庄玝报告,庄玝气得要告到老太太处,好在敷儿拦住没报成。
正好见郡主差人送肉灵芝,她顺个道过去,连这些话带给庄瑚。
庄瑚听毕,愣住了,一时没个态度。
庄玝道:“若让老太太知道,可如何得了,不说老太太知道不管理,管理起来又能如何。二老爷,三老爷,四老爷谁说得住大哥哥?只有大老爷在跟前说三两句,他能听一句半句的。要用家法武力对付,大太太肯?大姐姐你也下不来手不是?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不干净的人住在里头,脏了佛祖,还脏我们祖宗了呢。”
庄玝满腔热气说道,庄瑚也被说动几分。
庄玝又说:“大姐姐是嫁出去,可以不管不问,我是咽不下这口气。好歹日后我们府上是大哥哥,二哥哥,三哥哥当家,指不定后头还有弟弟来。我们成了人的,也做些人性的事来,好不叫外头人瞧见耻笑我们去。”
庄瑚听庄玝越说越毒,连同自己也骂了进去,故笑道:“我嫁出去还不是姓庄的,吃的住的都在府里头。妹妹是把我当外头的了。”
庄玝才觉着自己话语过激,道:“大姐姐你不要怪我话说得利害,我心里着急,心里也是维护你的。你怎不懂我的意思?这些话我还能与第二个人说去?”
庄瑚拉住庄玝的手,感激道:“我是知道五妹妹的。”
如此这般安排计划,次日一早,庄玝让敷儿守家里,她跟庄瑚连刀凤剑秋坐马车来到城南老宅处。
到了此宅门口。
庄瑚示意刀凤去叫门,一会子功夫,听到宅子里传来细细碎碎的小脚步声音。门“呀”地一下,开了。一个留辫子的丫头探出个头,一双诧异的眼贼溜溜看门外众人。
刀凤道:“你家主子在么?”
那丫头没搭话,怯怯的样子。瞧眼前这些华衣锦服,贵气袭人的人儿,心知是厉害人物。
刀凤见丫头不言语,故又说:“我们是庄府的,这是大姑娘和五姑娘,来瞧你们太太。”
那丫头一听,眉头微微蹙起,立马把门关上,仓促向里面跑去。
刀凤见状,狠狠跺一脚,回头对庄瑚道:“姑娘你们看。”
庄玝“哼”地一声回应,道:“旁门左道之人,多是这样疑狐歪影。这样无礼,还能进得我们府里,真真笑话了。”
庄瑚淡淡的面目,有想转身撤走的意思。
稍后半分,又听到里头有脚步声来,庄瑚庄玝几人静等再看,只见门开了。
迎面而来是一个标致妇人,松松的云鬓扎几支小钗,边上立一竖步摇,鹅蛋小脸,远山峨眉,楚眼柔珠,尚未出口,先抿嘴扬笑,可怜状掩盖不住脸上那些庸脂俗粉的轻薄。她立在门里,深深朝庄瑚和庄玝一福,起来后道:“听说大姑娘和五姑娘来了,有失远迎,失礼了。”
庄瑚端看她那面容,也不回礼,微视一笑。
庄玝上前一步,从头到脚细细看那妇人,把她给瞧得不好意思。
庄玝道:“我大哥哥差我们过来看看,不请我们进去么?”
妇人欠身礼侧,让出门,庄玝也不管对方请不请,自己倒先进去了。妇人低头笑着,伸手向庄瑚请进。
进了宅子里,先是一个天开院子,院子铺陈简单,几盆栽种迎道,两边则是田园围地,里面种植些时蔬绿植,或有花的,或挂果的。再往里走是正对大厅,穿过大厅是上下两层楼,一楼下是厨房储物并下人住的小间,楼上则应该是主卧。整体布置极是喜庆,红红绿绿的,十分涨人眼目。那大厅供有的佛和挽帐早不知被丢到何处。
庄玝先进去,看完一遭,此时心中有怒,也不发作,自顾在一把椅子上坐下。
妇人请庄瑚等人进来就坐,让她丫头叫丹心的去上茶,自己站在一旁,没敢坐。丹心端茶上来,她又亲自捧上,无微不至。
庄瑚道:“你也坐。”
妇人不好意思,最后还是在右边下座席位寻个凳子,侧身坐下。
庄瑚才细眼瞧了妇人几眼,确实美艳动人,便说:“难怪我哥哥对你一片痴情,果然是美,如我是男子也忍禁不住倾心。”
妇人头垂得更低,尴尬道:“姑娘耻笑了。”
庄玝道:“古往今来,美人是多。贤能者可不多,姜后算一个。美艳有才的曹大姑、班婕妤、蔡文姬、谢道韫算是;论贤德的有孟光、鲍宣妻。薄命也不少,西施、杨贵妃、貂蝉、昭君可不是了?”
妇人笑道:“怎敢与前古列女作比较,我只个平常女子,守着苦自己罢了。叫姑娘见笑。”
庄玝冷冷道:“平常女子守着苦的,也不是没有,那都是人中之凤凰,乐昌破镜,苏蕙回文,曹氏的引刀割鼻。那是苦不苦,叫人是敬重。”
妇人听出庄玝刀枪味的话来,便不搭话。
庄玝又道:“要说艳丽不俗,又能流芳百世,我只推小蛮、王嫱、绛仙、文君、西子、樊素等人。瞧那桃花坞主人陈圆圆,得什么好下场的来?”
庄瑚见妇人被说得脸是红一下绿一下,知她羞怯,便抿一口茶说道:“我听说你叫环儿?”
妇人道:“原在楼里叫唤的名儿……”顿了下,不太想把过去再拿出来说,因是庄顼家人,不想掩饰,再又实话说:“大爷赎我出来另起了个名儿。”
庄瑚和庄玝对视一眼,诧异。
妇人道:“现下叫碧池。”
庄玝一听,未得清楚,再问,妇人仔细回道:“碧池。”
听毕,庄玝忍不住捂嘴大笑。
那妇人碧池不解何故,只当是因庄顼给取了好名,他家人欢喜接受才如此开心。
故而碧池又道:“爷说,寒则苍,春则碧。是个好开始,又有‘孤帆远影碧空尽’之美句,意寓到头了也是一番美景人生。爷还说,谁人不是池中之人?所以就给我取了这个名儿。”
庄瑚见庄玝依旧笑个不停,就问她:“五妹妹你笑什么?觉得不妥?”
庄玝摆摆手,连连道:“妥,妥!极妥!再切合不过了。就叫你碧池姐姐了如何?”
庄玝笑得眼泪水都出来了,唯庄瑚奇奇怪怪的眼神看她,心里觉着有典故来。
庄瑚道:“我这五妹妹就是这样,在府里仗着大人们喜欢,就是没规矩。”再问碧池:“妹妹几岁?”
碧池起身道:“二十五。”
庄瑚笑了,道:“是比我小。”
碧池道:“姐姐看起来美貌。年纪估摸着与我上下不差。”
庄玝听完,道:“胡说!大姐姐怎可与你上下,我们姐姐可是有才有德的人。”
碧池知是失言,脸色一变,深下一福,以表歉意。
庄瑚道:“无妨。今日过来,一则是代表姐妹们过来瞧瞧,二则替哥哥过来接你进府里。”
碧池受宠若惊,再拜道:“原也跟爷说过,我这样的身份不合时宜,爷执意要抬我进去。那日,免不得跟府里闹了一场。我是劝过的……”
庄瑚道:“你别多心,既然是哥哥的人,是应该的。寻思着也该把你接进府里。”
碧池迟疑,显得不是很相信。
庄瑚道:“哥哥是跟府里又闹一场,实话说,他出来不太方便。马车在外头,你把衣裳收拾收拾就行了。”
碧池道:“要不等爷回来……”
庄玝起身,懒懒散散样子道:“姐姐还等什么,大哥哥就在府里的,回去就见着了。怕我们把你拐了不成!”
碧池艰难地道:“我不是这意思,姑娘误解了。”
庄瑚和庄玝再三说些话,碧池犹豫一会子,然后给丫头丹心说:“把衣裳收拾一下。”
丹心先行上楼收拾,碧池也欠了欠身,跟去了。
碧池一走,余下,庄玝忍不住笑出来,庄瑚扬手要打她。
庄瑚道:“有你这么接人的?”
庄玝凑头过去,小声道:“姐姐有所不知,我是笑哥哥给她取的名儿。”
庄瑚疑惑道:“有何典故?”
庄玝捂住嘴巴笑,眼泪冒进冒出的,话都说不明白,等喘齐了气,才道:“典故倒是没有,就是觉得十分合适。西洋有种语言,管碧池是骂人的。”
庄瑚愣眼看庄玝,等她继续说。
庄玝道:“碧池在西洋话里就是妓、女,荡、妇。”
庄玝说完又笑个不停,庄瑚也忍不住笑了,刀凤和剑秋立在一旁强忍。因看到碧池和丫头丹心下来,刀凤眼尖,提了个醒,庄玝也不管,依旧我行我素笑话。
转角处,碧池跟丫头站在那里,听得清楚才刚他们议论的话,此刻也不言语,笑脸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