庒琂没气恼,知庄琻嘴巴是这样的,以取笑人为乐。当然,这般指向,便知道众人在议论头夜红毛狐妖的事。
庒琂羞涩垂下眉目,小小的嗔怪庄琻一声。
庄玳解围道:“妹妹今日这红花虞美人戴得正适宜。才刚我听说小姨娘身子欠安,今日又转好了。可不应了花红吉祥。”
庄琻道:“狗嘴吐不出象牙!净往好听的上面扯摆,四妹妹给你糖葫芦吃?巴结这个又巴结那个。你心里想说红毛狐妖,说就说吧,没人怪你。”因怕得罪庒琂,赶紧改口道:“妹妹,我没说你的意思。只不过看这人说话忒粘巴人,想跟人好时,捧上天去,不想跟人好时,躲得远远的,几日几月不露面。这等人,口蜜腹剑,不知安的什么心。妹妹你得仔细他。”
庒琂捂住嘴巴笑,道:“姐姐说的很是。”
是呢,自那雨夜之后,庄玳极少出来与人聚。除开别的原因不说,单从庄琻的讲述来看,庄玳真是这样的人。
言语当间,众人莺莺燕燕,说说笑笑,一路往红楼去了。
庒琂心里奇怪,今日光景跟昨日发生的事,分明是两个世界人事,难道她们对“妖”看开了?或是不介意?所谓介意,想知道庄琻和庄瑛释是否怀意玲珑踹门一过节。
再一怪,查良秀和查玉童兄妹不大来北府红楼,今日忽然来,怪外之怪了。
众人到红楼楼下,庄琻让人先去关门。
她还笑话说道:“今日不怕有人往里头作怪了。作恶作多了,这会子接报应去了。”
开了门楼,众人如鱼贯涌进入,庄琻招呼都上三楼去,同时命人将楼门关闭。
上到三楼,细数打开各处门扇窗户,让透气通风。那日意玲珑摆弄的狼藉,已收拾如常。庄琻环了几眼,大约心里顺畅,松出一口气,接着,郑重地对众人道:“我们太太说了,歪门邪妖就怕正气。所谓正气得像我们才刚那般,说说笑笑,满面阳光,那些阴秽之物,见了会避而远之。到底,是大人们不愿意让我们掺合进去,还不给我们议论,不知他们避开我们怎议论的。我们配合这一路,可累死我了。琂妹妹来的时候,五妹妹还不让我说。如今,关门上天楼,管她谁听到,该是这模样说话了。是妖是精,随它从天上来我也不怕。”
众人如庄琻神色转换,都变一个人,顿时,寂静下来。
与才刚路上那些欢喜说话,俨然成另一世界。
庒琂看着众人,心里绝得可笑,默默想:庄府的人没几个正常,费尽心思想出只妖怪来折腾,殊不知他们自己才是妖怪呢!
见庒琂怔怔的样子,嘴角露出些许呆笑,庄琻便对她道:“琂妹妹你来得迟,有你不知道的。可我猜测,你也听说了。昨夜我们府里出现妖怪了。底下的人见它上蹿吓跳,火红火红的大狐狸妖精,一闪就不见了,升起一团黑云烟雾。又说遁形往东府去。有人说,那妖怪从东府过来的。来来回回闹几次了吧,我怎没见着?偏偏给那些眼拙的见去了,不知是真的妖怪还是假神仙。便宜那些眼短命贱的人,可有造化了。”
庒琂笑道:“书上传说,皆是趣闻怪录。姐姐何须信真。”
一路而来的庄瑜本来没言语,见庄琻说到东府,她按不住火气,冲庄琻道:“姐姐听别人胡说,怎会从我们东府过来的?满天的火光都聚在你们北府里,喊一夜在你们北府呢!别说这些吓唬人。”
庄琻笑道:“瞧吧,说妖怪谁都不待见,巴不得自己府里供的是斗罗聚财的佛爷神仙。那我问你,不说妖怪从你们东府来,从我们北府来的,为何你们东府的早早齐全了躲这儿来了?”还将查玉童和查良秀望着。
庄瑜“哼”一声,道:“未证之实,姐姐跟那些人一般,起谣言,惊惑人心,唯恐天下不乱。”
庄琻“哟”的地道:“平日也没见你说什么来,这会子我就说一句,你就为东府抱不平了。再说,这些话是外头人传的,底下的人没口舌,我将她们骂一顿。转述给你知道,我没把你当别人。瞧你那心肠细得跟针眼似的。”
庄玳赶紧姐姐妹妹的叫,道:“这有什么好争论的,横竖是没嘴舌的人胡说罢了。我们太太关我几日,今日终于让我来了。是好事呢!你们不为我的好事高兴,反而为那些争执。将我置于何处。”
庄玝冷冷地道:“哥哥本就不重要,来不来都一样。怕来了,我们祖宗就没了。”
这话,又绕回当日跟意玲珑对决的事端。
庄琻像被点醒了似的,拍手道:“五妹妹说得对。那事儿我还没找他们算账。如今,新账旧账记一本了,等哪一日我空闲,我得好好找人算清楚。”
庄玝道:“姐姐算吧!我瞧那人也难顺眼,昨日那脚力劲儿,我做梦都没吓醒了。头先还说大老爷养虎狼,如今看来,真正的虎狼是她。”
“她”指的是意玲珑。
庒琂听着,没吭声。
说话当下,楼下有丫头上来,兴许有什么事报告,却没对姑娘、爷们说,只悄悄把庄琻的丫头万金请去。
没一会儿,万金来回话说:“太太让人传来早饭,并带了话,说让姑娘们和爷们玩一日在这儿,读书、玩闹都可,不用往前头去了。午后吃用,等午时再送来。”
庄玝道:“太太的意思让我们呆一日在折芳桂?不许我们出去了?那我们什么时候回呢?二哥哥还来不来?”
万金点头:“听是这意思。”又道:“二爷来不来,不知道呢!”
庄琻不信,叫那传话的丫头来再问一道,果然是这样。
于是,众人开始猜测议论,说头夜妖怪的事,府里的大人们在想对策,或许往外头请佛请道的来驱,故而让他们避嫌。总之,越说越悬,越说越像真的有妖精。
将近午时,东府那边差人来请大奶奶,说让大奶奶回去一趟。
大奶奶听闻东府传唤,便跟众人告辞,四姑娘庄瑜想跟随一同走,查玉童却拉住她不给去,还说:“四姨别回了,都说妖怪到我们东府了呢!让大舅母回去探探风,若没事了我们再回。”
庄瑜愤怒回道:“嘴短的东西,你也胡说!”
查玉童道:“怎是我胡说了,我母亲也说是的。”
庄琻听了,忍不住哈哈大笑,其余人一愣一愣的,想笑又不敢,怕惹恼庄瑜,不笑又觉得查玉童的话十分有趣。
庄瑜的脸色红一阵白一阵,跺脚道:“那你别回,日后也别回了,反正你不是我们府里人!”
这话虽骂查玉童,却另外有怨气,指向庒琂。
庒琂没听出意思,但“不是府里人”这话到她心里,挺难受。
大奶奶劝和道:“姑娘和表少爷别为这等若无似有的事伤和气,太太让我回去,多半是为大爷的事。你们玩着,我去去就来。”
庄瑜道:“我也关心大哥哥,也想看看大哥哥去。嫂子,你让我跟你回吧!”
庄琻、庄瑛、庄玝等人挽留一二句,庄瑜铁定要回。
庒琂知庄瑜担忧妖怪谣言牵扯小姨娘和她弟弟,遂而,也劝她道:“四妹妹,难聚得齐,当是消遣一日。你留下吧。”
庄瑜冷笑道:“谢姐姐真心。”
庒琂看着庄瑜那脸面笑容,感觉有些不对头,却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
庄玝见这般,也道:“四姐姐去了,那我也回了。越发没趣儿了。我还想过不了几日到我生日,想问你们该怎么玩。你们倒好,喜欢跟妖怪玩。”
庄琻道:“我的生日没过呢,先你了!”
二人因生日又吵一嘴。那会儿,大奶奶安抚庄瑜,停当,离去。
终究,庄瑜没跟回去成,自个儿往阳台栏杆处坐,暗暗垂泪。
众人知庄瑜性情沉静,也不搭理她,庄瑛跟庄瑜性情相仿,倒瞧出她一二分心事,想出去劝说几句,又忍住了,便呆呆的看着庄琻与庄玝吵嘴。
至午后,大奶奶也没回来,底下的丫头端来糕点让众人吃,她们有的吃几口,有的玩文墨,有的说事。一堆一坐,不似以往那般亲厚了。
而庄玳紧是纠缠庒琂,不停地致歉,还说那夜翻墙的事。
庒琂趁她们各自玩耍没注意,悄悄声对庄玳说:“往后别做这些糊涂事,叫人知道了耻笑。”
随后,悄悄抓出一个荷包香袋塞给庄玳。
庄玳低头看,是自己遗失的那个,喜道:“原来在妹妹这儿。”
庒琂怕引人注目,举起手指挡在他的唇边,示意小声。
尔后,庒琂道:“这话我说一次,再有二次,我不理你了。”
庄玳狠狠地点头,道:“听妹妹的。都听妹妹的。妹妹你知道我,换作对他人我不这样。”
庒琂道:“何苦将我与他人作分别?分明将我不当人看。”
庄玳掌嘴,起誓道:“我发誓,如是这样,叫我即刻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音未停,外头一阵轰雷打响。
查玉童和查良秀,并庄玢、庄瑗姐妹惊呼,往栏杆外去,嚷道:“打雷了!打雷了!”
一时,众人望外。
外头,天空乌云骤集,墨染一片。
庒琂也向外头看一眼,再笑对庄玳,道:“天神听到了。”
庄玳顽皮地眨巴眼睛,道:“那必定是妖怪作法!”
庒琂羞涩地别开目光,故意不再搭理庄玳。
庄玳依旧绵绵细语,道:“妹妹待我好,我记在心里。妹妹救我的命,我也记在心里。我日日想,如何才报答得妹妹这份恩情。平日想给妹妹极大的好处,又给不了,便想在日常给妹妹添加些许乐趣,逗妹妹玩笑,让妹妹多开怀些。有些时候,玩笑开过了,让妹妹不开心,我真是可恶。”
庒琂听到,却无话回应,当是没听见。
定了一会儿,庄玳又道:“妹妹那日怎没把东西还给我?”
庒琂叹息,想起那日,那日她去西府,原本带着药,带着荷包,按原本的计划,带药探望他病情,趁机还荷包并给予警示,可惜最后没完结了愿,倒引出请仙姑的事来。
此刻,不愿再回忆那日了,更不愿搭理庄玳这些可有可无的对话,她起身,朝外头走去。
外头,庄瑜独自在角落坐着,呆望天际乌云。
庒琂脚落在庄瑜跟前,笑道:“要下雨了,四妹妹进去吧!待会儿雨水飘进来,会把妹妹的衣裳打湿。”
庄瑜抬头,看了一眼庒琂,道:“谢姐姐关心。”起身了,幽幽地往屋里走去。
庄瑜言语表现出的淡漠,庒琂怎感觉不到?终究不知症结在哪儿,于是庒琂笑了笑,目送她往里头走,这一眼,送出许多的空落,心里也泛起一阵惆怅凄冷。
庒琂忽然想起伯镜老尼的话来:切记人心多变,过于交心,就会过于伤心。
此刻,是否如此?
庒琂的思绪飘远,怀念伯镜老尼昔日在仙缘庵对自己的教诲。她不愿在望住庄瑜了,收回目光,转眼望栏杆之外,目光放远,那远处的远处,是乌腾腾不见边的云层。
少顷,屋檐外,淅沥沥的雨滴漂洒。
耳边,听到众人惊呼:“下雨了!下雨了!”
同时,听到北府各处院落传来喊声:“收衣裳啦!快收衣裳啦!”
此刻,多么应景,平常人家见雨欢喜,或见雨忧愁;少不更事的淋雨为欢,大人则因雨居内促膝长谈话日常。而自己呢?庒琂心中涌出一阵悲凉,如今孑然一身,孤苦飘零。
若要有一句要点题,便是如此:“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此刻天明,只怕点滴天黑,再不见天明了。”
她思想到此,眼睛里蒙起一层雾纱,滚热滚热的卷盖满目。
不知多久时候,楼下有撑伞而来,拍打楼门叫开门。站在栏杆玩雨水的查玉童对屋里喊道:“有人送伞来了!”
庄琻啐了一声,道:“你想回去冒雨的回!我们不拦着你。想叫人送伞,美的你。”
查玉童趴在栏杆上,勾头往下看,道:“是有人撑伞来了,二姨不信,你问问她!”
“她”指的是庒琂。她们被恭敬唤作“姨”,而她只作“她”。
庒琂转头看查玉童,他的手指直直的指着自己。
那时,庄琻出来了,往楼下看去,果然,下头来了几个人,撑有伞。此刻,楼下开门,撑伞的人收伞进门。
庒琂倒没注意看。
庄琻怪声地对庒琂道:“琂妹妹,瞧着向你们镜花谢的三喜。”
庒琂惊讶,勾头往下看,却不见一个人。过了一会儿,听到有人上楼的脚步声,想必是楼下的人上来了。
果然,上来的人是三喜。她的头发被雨淋湿了,脚下的鞋子裙子染湿浸透。
庒琂问她:“你怎么来了?”
三喜给姑娘们、爷们端礼,再回庒琂道:“给姑娘送伞来。怕雨大了姑娘回不去。”
庒琂很是感动,正想说句话夸奖三喜,忽然,庄琻冷嘲热讽地道:“哎哟,你们镜花谢的伞披金还是刷银的?未必我们北府的伞遮不了你们姑娘,巴巴的叫你送来?”
三喜羞得涨红脸面。
庒琂歉然道:“我丫头就这样,姐姐别怪她。平日都是我教得不好,到哪里都要失礼。叫姐姐妹妹哥哥见笑了。”
庄琻哼的一声,白了几眼。
庄玳倒是笑道:“这才是榜样。”便指向站着的那些丫头们,道:“你们学着点儿。我瞧三喜姐姐做的很好,时时刻刻记挂她姑娘,可见用心服侍了,她姑娘没白疼她。”
怕庄琻等人再言语刁难为难三喜,庄玳又将话头转开,问三喜:“你才刚来,外头可见到什么有趣的事?或见太太们老爷们了?”
三喜摇头,忽然又想起了什么,正色地对庄玳道:“我进来的时候,看到有几路人往篱竹园去了。”
庄玳很疑惑,道:“几路人?”
三喜点头:“是的,像是大夫,提诊医箱子,好几个呢!有从那边出来的,有又去的。”
庄玳“唉哟”的一叹,望向庄琻和庄瑛。
庄琻听到三喜的说话,也觉得纳闷,心里犯怪,她转头看了看庄瑛。
庄瑛摇头。
庒琂见状,赶紧拉住三喜,责怪她道:“怕是你眼花了。你裙子鞋子都湿透了,别往这里站吧,赶紧下去拧干。”
这话是要三喜赶紧抽身离开。
三喜听得,端礼,赶紧转身下楼。她才走,庄琻冷笑对众人道:“我说什么来着,有人遭报应了!昨日踹坏了我房门,我没追究,昨夜就来了妖仙,今日怎么着了?今日妖仙惩罚恶人了。请大夫?再厉害的大夫也救治不了她!真是活该,让她死不足惜!”
谁都知道庄琻咒骂的人是意玲珑。可谁都不知意玲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或篱竹园发生了什么。
等雨渐停时,大奶奶来了,并带几个丫头,捎几把伞。她此刻来,要接四姑娘庄瑜,查玉童、查良秀回去。
庄玝问大奶奶:“嫂子怎么一回来就要把人接走?”
大奶奶闪烁地道:“太太让接回去,说待会子晚了路滑不好走。三太太也让我带话,说三爷和五姑娘趁早也回吧。不过,得请三爷将六姑娘、七姑娘送一送。”到底,没说到庒琂。
庄琻气恼道:“一股脑的来,一股脑的走。那都散吧!何苦日日的聚,明日后日以后,各自关房门各自舞文弄墨去!折芳桂的门,再也不开了!”
说罢,庄琻先行下楼,气呼呼走了。众人怕她气极冒雨出去,都追着下楼。到楼下,果然见庄琻不顾丫头们请求,已奔出门外,她的身子后头,拖着一尾巴的小丫头子,她们“姑娘,姑娘!”的喊,庄琻跟没听见似的。
众人追下楼时,大奶奶稍稍拉住庒琂,缓下一二步,悄声与她说:“妖言起乱,东府已闹得不堪。如今北府又出事了。”
毕竟人多在前,庒琂不敢追问大奶奶其中曲折,只凝重地看她一眼,心想:难道真的有狐妖?狐妖祸乱东府,又来祸乱北府了?
随后,众人聚在红楼门口,由下人们撑伞遮雨离开。
谁知,众人没出北府大门,曹氏差人来传话,说让琂姑娘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