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亭正晚,大红灯笼高高挂。
头夜里,郡主睡前与三老爷庄勤商议今日家席,按往年这日晚亭挂的是白灯笼,因今年事多,郡主想换成红灯,冲冲喜气。庄勤让郡主拿主意。是的呢,常日以前,商议任何事,最终都是郡主裁夺?再说,庄府一年来发生诸多事,确实需要点喜庆。
此事商议结果:以红换白。因说庒琂入府,又挂名在西府做女儿,今年家席邀不邀她过来,庄勤说应该叫的。谁知次日在红楼发生争执,庄勤改了心意,回到西府见郡主差人去请庒琂,他硬生生的拦下了。
郡主获悉红楼发生的故事后,没表态什么话。若不是庒琂自主来西府,并说提了菜过来,郡主待她得是冷冷的呢!
如今,掌灯了,八角亭檐,八只红灯,散风扶摇,各灯的纸罩上暗描金鸾,随之风动,栩栩如生。亭立于一处水榭假山之上,远观,水中倒影比实景更为夺目,那灯笼的红亮融在柔波里,动动荡荡,水面上流光溢彩,美不胜收。
庒琂已入座。
所谓家席,是北府主家人的家宴。正位上坐三老爷庄勤、太太郡主,左起坐有庄璞、庄玳、庄玝;右下是凤仙姨娘。
庒琂入席,排在庄玝之后。坐好,有丫头子来添置一副金碗银筷。庒琂垂下眉目,不敢直视对面的大人,放眼看桌上,只见上头摆满了菜肴,丰盛程度不亚于统府大宴,山珍海味,瑶汁香酿,俱用华丽器物装载。有一奇特地方,在庄璞上头,空摆一副木碗木筷,似还有一人尚未入席。
看着桌上琳琅满目的美食,庒琂心中想:别人家该有的都有了,我们自己做的梅子鱼,若放在上头,相形见绌,越发显得寒碜粗陋。
郡主向三老爷说:“琂丫头很有孝心,亲自做了一道菜。她知道老爷爱吃鱼,就给做了一道。”
自庒琂走来,入席,庄勤未曾正眼看她。
郡主说着,庒琂起身端礼。那会儿,子素和三喜打开食盒,从里头端出鱼盘来。尚未搁在桌,那股香味直扑向众人鼻孔。
庄玳显得活跃了,挥起筷子,道:“好香的鱼,要是早知道妹妹会做,先前想吃鱼就去镜花谢找妹妹做去。”此刻,他放纵了。
是呢,这地方是庄玳的家,在坐的是他的家人,他不必拘着礼仪。
而自己呢?庒琂心中泛酸,虽然听庄玳夸奖,但心里沉想其他。
庄璞倒是没动,虎着一张脸,视死如归之傲状。
郡主招呼众人动筷子,一面给三老爷夹梅子鱼,迎笑对他说:“尝尝,琂丫头的心。”
三老爷没言语。郡主将鱼夹入他碗中,他略低头,轻轻闻了一鼻息,尔后,扬起眉毛直把鱼盘盯着,却不动筷子。一会儿,他举起酒杯,自个儿闷去一口酒。
郡主嗔道:“菜没吃呢,酒便没断过。”便央庄玳、庄璞、庄玝三人劝父亲。
庄玝和庄玳出声劝一回,庄璞依旧冷坐无言。
凤仙姨娘见氛围怪异,笑道:“姑娘今日碰得大巧,既然来了,动筷子吧!别让太太老是招呼你。你也得让太太吃一口半口的才行。”
郡主含笑望凤仙姨娘,很是满意。
庒琂红脸,显露羞涩,颔首。她在拿起筷子之前,先端起酒杯,直直向三老爷敬,道:“日前是琂儿不知天高地厚,口出狂言,无礼顶撞老爷。请老爷原谅。”
闻见庒琂的致歉言语,庄勤终于抬眼看她了。
三老爷欲伸手去接,可庒琂已把酒杯收回,道:“老爷身子要紧,这杯琂儿替老爷喝了。请老爷品尝梅子鱼。”
说完,庒琂眼睛狠闭,仰头灌下一杯,因吃得急,酒水没下喉咙,便咳个不止。
庄玳赶忙把茶水给她端来,与庄玝一同帮拍后背。
郡主嗔怪道:“喝不得就别逞能喝。你哥哥和妹妹就这般德行,全学老爷的坏毛病。”也是十分关心庒琂。
庒琂缓过气儿,再致歉,道:“我失礼了,请太太、哥哥、妹妹、姨娘饶恕。”
众人皆说无妨。
三老爷已动筷子品鱼,约是吃几口,道:“这鱼与常吃的不同,味道鲜美,酸中带甜。做得好,很入我的胃口。”
庒琂听了,心中极其高兴,忍不住回头望子素。
子素却冷脸,并无高兴样子。此处,庒琂回神想到,是了,子素将西府当仇家,怎会笑脸迎合?而自己更不应该迎合了。
于是,庒琂勾下头脸,小小的吃几口饭菜,余下听他们一家人说话。
三老爷开了话匣子,笑道:“往常,我总说食不言寝不语,今日,开个例,由得你们说。但我想啊,辜负这桌酒菜了。竟有人不愿意动手,口也不愿意动了。”
此话,直指庄璞。
庄璞知父亲的意思,他歪起脖子冷笑两声,道:“老爷,你要指责我,点名道姓的来。何苦用酸鱼来酸我。”
三老爷道:“你没吃过,如何知是酸的?别学人家葡萄没吃,倒先说酸了。等你真吃了好葡萄,再来说吧!”
庄璞道:“我本就不爱吃葡萄,是酸是甜,我不必关心。”
庄玳推了推他,示意注重言语,又眼神示意他拿筷子。
庄璞照庄玳的示意动起来了,粗粗鲁鲁,大夹子夹菜,大口吃饭,响嘴儿吃酒,俨然是外头逃饥荒的难民,没一副贵公子少爷模样。
三老爷叹道:“慢着点儿。没人跟你抢。”
庄璞嘴巴也不饶人,道:“滚出去之前,我得先填饱肚子,撑个三天五天,看能不能走到津都港口,我好渡船飘洋海外。”
三老爷听得,将筷子摔在桌上,沉下脸。
郡主啐了庄璞道:“没天地的逆子!不说话就吃吧,何苦这样气人,你父亲何时让你滚了,你自个儿心眼跟针尖似的,嘴巴这样紧致不饶人。”
庄玳等人帮劝一回。
大约看到桌上冷场,无人再说话,庄玳忽然岔开话题,另起一事,对庒琂道:“妹妹,我们这亭子改动过了,你可瞧得出来?”
庒琂没瞧出来,毕竟亭子不是她注视的重点,再则是夜晚,哪能看得清楚?
接而,庒琂抬头环一圈,之后摇头。
庄玳笑道:“太太,那我跟妹妹说道说道。”
郡主笑着点头,应允。
庄玝坐在庒琂旁边,拉住她,先庄玳之前说:“琂姐姐,别听三哥哥胡说,她杜撰编排的事儿多了,我告诉你吧!这亭子原有六个卷角,如今增多两个,成八角亭。”
庒琂顺势搭话,问:“为何要添加?”稍稍望郡主和三老爷一眼。
庄玳道:“妹妹可知道天下有多少亭?”
庒琂皱眉头,笑道:“《汉书·百官公卿表》有说‘大率十里一亭,亭有长。十亭一乡,乡有三老,有秩、啬夫、游徼’,想必我国朝都之外,天广地阔,亭子数不胜数吧!”
庄璞啃一只鸡腿,笑了出来,道:“呵,妹妹的学问没得说,别是遭了人的坏道儿。愿意问你这话的人,自然不是要这个答案的。如是这答案,还问你做什么?”
庒琂羞涩。
三老爷也笑了,对庄璞道:“那你来说。我看你怎么个说法。”
庄璞道:“我呀,不知道!亭子就是亭子,哪来这样多的学问,都是文人酸出来的。”
三老爷哼的一声,显得不乐意了,直把庄璞盯住。
这时,站在庒琂身后的子素咳出声来,音色清脆,道:“日常我们姑娘常说,古人云,地大物博,容纳天下人,可天下人却走不出十里长亭。亭多几多?无非就五个。”
三老爷快语道:“说来听听。”
庒琂很是担心,回望子素。
子素不以为然,道:“王羲之的兰亭、欧阳修的醉翁亭、白居易的陶然亭、杜牧的红叶亭。再么,还有岭南梅州的八角亭。”
子素说到最后,深深望了庒琂一眼。
庒琂浑身惊颤,子素提及八角亭,不就是指着南边老家?
郡主笑道:“四大名亭倒没说错,只是这八角亭是何来历?竟也入得排位。”
子素道:“来历也不浅,隆帝年间建造的,那亭子立于两江中端,观得天光水色,是一处观澜的亭子。原来有四角,后头改成八角了。并寓意说‘八面通八风,百事可乐,百鸟朝凤’,有吉祥如意的意思。”
庒琂听毕,松出一口气。才刚提及梅州八角亭,还以为子素有意夹棒槌人,不料是借梅州亭恭维晚亭。
只见三老爷笑着点头。
庄玳拍手道:“素姐姐的八角亭说得妙。它跟我们家晚亭,如出一辙了。才刚我问妹妹,妹妹有意不说实话,反而说天下之大等言论来遮掩我,太不厚道了。”
庒琂谦卑道:“事实本如此,我也没说错。再说呢,我们府上这八角晚亭,是别处八角亭比不得的,何苦联带出来说。岂不辱没了晚亭。”
这话,狠狠的奉承三老爷。
要知道,晚亭名字是三老爷亲自取的呢!
子素道:“要说亭子八角,那是吉祥的构造。但凡仕途经济,有此亭镇坐,八面接风,百鸟朝凤,百事如意。”
郡主连连赞道:“很是很是!”主动斟酒,赏给子素一杯。
子素没接,推脱说不敢失礼,后来庄璞看她推得做作,便阴阳怪调道:“牙齿厉害的,嘴巴这般笨拙,连酒都不敢吃了。早先还那般厉害,我听错看叉了?”
子素怒目放光,狠狠的瞪了庄璞一眼,恭谦地接过郡主手中的酒,吃了。
之后,氛围就此松开,郡主领头说些家常的话。郡主知道一旦议论学习文章的话来,必定僵局,所以,看到三老爷有要说的苗头,她赶紧岔开话题。期间,还问庒琂这道梅子鱼如何做法,庒琂与子素轮番解释,众人听得目瞪口呆,很是佩服。
饭后。
庄玝邀请庒琂去她闺房小坐,大约是讨教些刺绣、文章等事。才在那里坐没多久,庄玳来了,非要庒琂和子素将梅州八角亭趣闻再说给他听,庒琂不太深知梅州八角亭,子素却知道,便充当解说人,说了好一阵子。临近告辞回中府镜花谢,庄璞也来了,并且凶神恶煞的。
庒琂见到庄璞时候,心惊,并想:坏了,子素得罪了他,是要来骂人的。
谁知,事实并非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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