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奶奶的担心不无道理。
庒琂在寿中居碰见纯光,那是半个月之后的事。期间,庄府平静无波澜。若要纪事,大件似无,小件细算倒有几项,与庒琂关联密切。
三月启初,庄玳生日,尔后没过几日,又是庄璞的生日,将近中旬,又是东府庄瑜、北府庄瑛的生日。这些活动,原本要盛大而祝,但老太太闭门不应安,诸人各自在府中过,悄无声息,只有姑娘们应个门礼,去玩耍一回。因老太太一律对待,也没人有怨言。
可到了庄瑜和庄瑛两人生日时,老太太发话了,让她们的生日在北府筹办。
整府人听闻,无不欢喜,老太太冰释解封了。太太们自然舒出一口气,都说三姑娘四姑娘带福气,是安宅之人。
实里而言,老太太这般安排,是想与曹氏破镜重好,因那晚太不给她们北府面子了,时逢仙缘庵的人在寿中居没着落,所以,老太太心烦意乱,一连节日如此;如今,一切皆宁,该是回春放手,不然,几府人揣测惮惮不可终日,家宅亦是难安呢。
老太太选择此时与北府修复,也是看准了庄瑛和庄瑜生日的时机。
庄瑜、庄瑛生日前一晚,老太太让竹儿去传话,叫姑娘们都来寿中居。意思是明日,老太太要去北府给他们过生日,让她们姐妹兄弟都齐聚一起,商量怎么个过法。此番话语是有些多余,到底而言,老太太想通过孩子们的口,告知太太们这意思。
与众人在寿中居聚过,也没什么话,来来回回说摆一桌寿席,简单过就完了。老太太也觉着该如此,毕竟今日府内,与常日不同。略是言笑几回话,各自散去回家。
庄瑜跟庄琻、庄瑛同去北府,大体向曹氏汇报老太太的意思。曹氏听后,喜悦不尽,满口答应,说连夜就给安排妥当。此事不必细讲。
庒琂回到镜花谢,子素就这样说:“二爷三爷过生日,老太太都没当回事儿,明天三姑娘四姑娘过生日,老太太重视得呀!可见府里是女子当道,忒是清奇了些。可又说不请戏,不大摆,只是家里人。姑娘们不知介意不介意。北府那位,怕是介意的吧!”
庒琂道:“别人或许不知,我是看得出老太太给二太太面子呢!若说介意,怕是不会,这会子,二太太该高兴呢!”
子素笑笑,大致也认同这话。晚些,主仆几人又商量议论送礼物的事儿。子素认为,北府境地不去也罢,寄个礼便完了。庒琂没应她,也想到子素会这样劝,并且想到大奶奶那日留话给自己,也是让自己少去北府。如今,老太太指定了话,自己不去,难以推辞。
再者,庄瑛和庄瑜生日,不同旁人,庒琂跟她们的关系极好。
子素说:“你生日那会儿,三姑娘送一幅流沙屏摆,四姑娘送的是字画。要我说,回礼也不要过了头,按她们的礼,相当门户的回个就是了。”
庒琂道:“我也是这么想,三姑娘那流沙屏摆,我也没处弄一个来呀!这等时兴的洋货,怕得到外头找才有,我们这些人门都没出去,想要也没有的。至于四姑娘,倒是好说,我看她也不介意什么,就算再送个手绢,也无妨的。”
子素笑道:“三姑娘跟四姑娘一个脾性。到底,三姑娘家里那位介意。”
子素暗指曹氏,若是送轻了礼物,她们会多心。
可又为难了,姐妹两个生日,若送北府的重些,东府的轻些也不好出手。于是,庒琂主仆烦恼不已。
与庒琂同等烦恼,还有一人,便是庄玳。
因庄玳生日时,庄琻庄瑛姐妹两个分别送金和玉,无非是金笔玉砚,金卷玉轴或金纸玉叶,年年如此,往年,庄玳回的也是金、玉,大多是金钗玉饰,那是他母亲郡主特别拿给他回赠的。今年庒琂生日在前,庄玳给庒琂送的是生辰担,虽说礼物轻巧,比起金玉而言诚心多了。因此,庄琻和庄瑛跟庄玳说,等她们生日,务必也送个肃远那样的生辰担。
却说生辰担这礼儿并非想送就能送,旧时,但凡有男女相互倾慕,送礼有送生辰担一说,近些年因西学进朝,不讲究那些了。到底还有那么一些意思在,所以,可庄玳不愿意送自家亲姐妹们生辰担,另外也做不出肃远那样的。
庄玳冥思苦想小半夜,实在无礼能送出手,又烦闷,遂而想到庒琂,便悄悄来镜花谢,他的目的是想借肃远送给庒琂的生辰担来瞧瞧,心想,再不济通宵达旦模一个也行得通。
当敲开镜花谢的院门,他不顾三喜阻拦,一溜烟儿似的奔入里头。
三喜嘟囔暗追骂:“爷守不住规矩了,大晚上的还来。你太太知道了看怎么说的?”
庄玳在门口停下,对三喜道:“管她知道的,我生了烦恼,来寻妹妹帮助,有何不妥?太太未必愿意见我烦恼得夜不能睡,她才安心?”
三喜摇头无奈,道:“那爷赶紧,早说早回,我们姑娘也要歇息了。明日赶早的要去北府呢!”
庄玳一连叠地回知道了,人已入里间。
里间。
庒琂和子素听闻庄玳的声音,已停止说话,静等庄玳进来。
果然,庄玳一掀帘子进入,就开启嘴巴说:“这次叫一会子门就开了,再让我叫,老太太那边得被我闹起来不可。妹妹,我知道你必定没睡的。”
庒琂笑道:“你又如何知道的?”
庄玳往炕上坐下,不管桌子上摆的茶杯谁用过,捞过来就吃,之后,揩去嘴巴,笑道:“不说妹妹处的灯亮着,就是想到明日三妹妹四妹妹生日,妹妹怎么着也睡不着的,你给她们的礼物周全了?”
庒琂噗嗤地笑,奇怪道:“莫非你是我肚子里的虫子?”
庄玳道:“我指望着是,可我又变不成。揣测有几分是了,因我就这般苦恼睡不着,想必妹妹也一样。”
庒琂红脸道:“不知你胡诌些什么。我跟你怎是一样了。”
庄玳看了看边上站着的子素和三喜,瞬间脸红了,羞涩涩地低头。
一会儿。
子素问:“爷这么晚,就为了来跟姑娘磨嘴皮子?”
庄玳正色道:“胡说八道没完,竟给忘了。我过来只为一事儿,想借妹妹生辰担来看看。”
子素讥诮道:“话说那日,你送给姑娘的礼物,不是给锦姑娘撕了么?这会子哪里还剩?渣渣都没有了。”
庄玳听闻,伤了一回心,又故作笑脸,再问:“我那礼物轻,妹妹嫌弃也是有的。我如今来,不是问要我那个,而是肃远给妹妹的那个。”
庒琂正要回话,子素打断道:“这奇了,那是别人送给姑娘的礼物,爷莫非要抢去不成?”
庄玳道:“没有没有的事儿。三妹妹日前跟我说,她生日的时候,要我送这个。”
庒琂知意了,吩咐三喜去拿。
这方,庒琂歉意地道:“这一天夜里,你也赶不出来呀。那东西是核桃精雕细刻而成,单看打磨核桃身,给你十天八天,也打磨不亮的呢!更不要说雕刻了。”
庄玳很是尴尬,明显,庒琂的话抬爱肃远,贬低自己了。
于是,庄玳道:“所以,我要过来细瞧,做不出来,随意挑个核桃照着做也使得。自家妹妹,她们必定不为难我。妹妹用肃远的来要求我,真是为难我了,我怎跟肃远比得了,人家是王府里的人,有着闲工夫弄,我孤家寡人没人疼爱,也没人指使,怎做得这般轻巧,还讨得妹妹这般爱惜。”
庒琂主仆二人听闻,知其有醋意,并未拆穿怼他,只捂嘴笑着。
庄玳见她们不说,光笑,更是坐立不安了,急羞不已。
那会儿,三喜将那核桃做的生辰担拿了来,它放在一个盒子里,打开盒子,赫然看到里头还有一层,绸布严严实实的裹着呢。
庄玳接来一看,叹道:“妹妹果然珍藏得用心。”
庒琂没回他,又招手向三喜,三喜凑过头来。她在三喜耳边悄悄说几句。三喜去了。
又没一会子,三喜托来一个锦盒。
庒琂接过锦盒,递给庄玳,道:“这个你也一同看看。盒子可比小王爷生辰担那个好?”
庄玳无心无志地接过来,懒洋洋的光景。
接来一看,盒子确实比装肃远礼物的盒子要精致,因而问庒琂:“这里头是什么?是给三妹妹和四妹妹的礼物么?”
庒琂摇头道:“是我的礼物。”
庄玳怪模怪样的手势打开,翻了一回,果然看到了,真是庒琂的礼物,那是庄玳送的纸折生辰担。虽然被锦书揉得不成样,如今被庒琂摊平,完完整整的保存着。
当下,庄玳将肃远那盒子扔到一边,只捧着自己那盒子,道:“妹妹还没扔呢!”
一副兴高采烈之状。
子素哼道:“我扔了的,谁知又捡回来。”
庄玳笑对子素:“姐姐扔得好,东西又不贵重,早扔了我还有脸呢!”
虽然这般说,可脸上挂了蜜彩一般。
接下来,又给庒琂指认自己纸叠的生辰担上面都有什么人物,什么图案,什么寓意,庄玳早把自己来镜花谢的目的丢到九霄云外。
三喜和子素在一旁听,很是焦灼,因两人估摸着时候不早了。
终于忍不住,子素道:“爷,你来这儿是什么意思呢?”
庄玳猛然惊醒,连连拍头道:“我来这儿想跟妹妹议论明日送三妹妹四妹妹什么礼物。”
三喜笑道:“我站了一日,也没见议论三姑娘四姑娘的礼物!难道爷还想把头先送给我们姑娘的礼物讨回去,再送一遭儿?”
庄玳红脸甩头,显得难为情了,乐道:“因我看到自己的礼物这么轻贱,妹妹还愿意珍留,实在感动,就多说几嘴巴。好吧,那我跟琂妹妹再说说。”
子素道:“别说了,再说天就亮了呢!我们姑娘还没准备礼物呢!”
庄玳道:“妹妹要准备什么礼物?可不可以多做两份?我还没有呢!”
庒琂道:“我一份儿都没想到,怎给你?再说了,我花心思做两份,再出双黄的来,叫人见到,岂不笑话你我?”
庄玳叹息一声。
庒琂见他如此懊恼,便安慰道:“你家里自然有好东西,选个你喜欢的送不就完了。我跟你岂能比得。平日吃穿用度,不是老太太处的就是你府上的。姑娘们生日,我再向你们开口,不但不该,也没这个脸。你自家的东西,想要什么没有?何苦来问我。我如今是黔驴技穷,无米之炊,苦恼得没日夜了。”
三喜道:“爷也真是,巴巴的来找我们姑娘,五姑娘那处找不得?二爷那处你找不得?六姑娘七姑娘小,你问幺姨娘去呀!想必南府的有,多了去呢!才刚你没来,我们姑娘还跟我们焦急半日,想到脑壳都痛了,都没想出来。你倒好,一来就想出两份儿。孙猴子变的,也没那么快吧!”
庄玳叹道:“日前太太还问我,想到送什么没有?若是没有,就把去年没送出去的金锁拿去送了吧。我没要。我说这么大的人了,还送金锁,我拉不下那脸。再说了,三妹妹让我送生辰担,我送金锁,不合适呢!这也不说了,单送三妹妹生辰担,送四妹妹金锁,三妹妹不好说什么,二太太见到,又觉着我们薄看了她。想到这里,我十分苦恼。因我想妹妹这边理应准备着,不知老太太给妹妹什么指意,想必是好的,好奇到大半夜忍不住来讨看讨看,二则,再不行,借肃远那生辰担来模一个。可妹妹你看到,那东西并非一日二日做出来的,就算此刻有打磨好的核桃交给我,我也没那刀工尖锥来刻呀!真是费我心神了。”
庒琂听完,眉目闪烁,陷入沉思,少顷之后,她道:“若你真想应人之诺,有一办法可行。但是,届时你不要告诉人,是我教你的。你可依我?”
庄玳拼命点头,急是催促,有些迫不及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