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素十分好奇,平日里,大奶奶从未主动来镜花谢,今日特特的前来,只为跟庒琂说一下那事?既然此前悄悄打过招呼了,如今还来重提,意义何在?
虽然心中有些疑惑,子素终究没出口直问,只是微眼含目揶揄,冷观大奶奶。
三喜提到要去询问竹儿,或许从竹儿口里能打探出仙缘庵的人来。
庒琂觉得向竹儿询问虽妥,可又想,但凡能说出真话,竹儿怎不向镜花谢提及?自己主动问她,反而处事张扬不谨慎了,还涉嫌此地无银三百两,引起人怀疑。老太太不愿意让旁人知晓,自然不愿见到人去打听。或许,竹儿也不愿说真话。
寻思至此,庒琂微叹,道:“我并非没想过问竹儿姐姐,那日快是问出口了,又觉着不合适。真要让我们知道,此刻想必也知道了。”
大奶奶赞道:“姑娘思虑的周全。眼下这么多日了,府里没人传出话议论仙缘庵的人来过。可见这事儿有人成心按下去不愿提及。”
庒琂点头。
子素道:“点名道姓的也不怕说,还能有谁不愿提及?无非是老太太了,越这么捂着,越是有问题。不知什么意思。”
几人沉默。
庒琂怕子素再说些伤大奶奶的话来,又因一直以来没怎么关心大奶奶的生活,她便转开话题问:“嫂子在那边过得可如意?”
大奶奶听闻,凄楚微笑,脸色红了。
庒琂见状,心中觉着她过得应是如意的,便笑着说:“必定是好的,四府看是一家,各自又分出去独立,互不相关,没多少牵扯,不怕言长诟短。大哥哥又是长房,该有你的位置。”
大奶奶脸色更红了,头勾得低低的。
子素哼出冷笑声,起身,道:“外头的鸟儿没吃饱,我再喂去。”
说完,子素出去了。
望着子素那冷冷的身影,大奶奶怅然起来,犹犹豫豫地道:“素姑娘依旧不肯原谅我。”
庒琂向三喜递个眼色,大致是让她也出去。
三喜识趣,走了。
尔后,庒琂倾身挨近炕上的矮桌,伸出手去拉住大奶奶的手,道:“你不要多想。我们进来,与平常人本不同的。背负大事不说,还负了一层闷气。”
大奶奶道:“我也知道,让姑娘为难。我常常想,少露脸少让姑娘为难,期望着姑娘早早了去心愿,我也……”
庒琂扬手,示意她止住话:“你的心意我明白。”
大奶奶缄默止口,双眼直咕咕的望住庒琂,愣时潸然泪下。
庒琂感激而笑,掏出手绢,递给她,再说:“你看,你在那边没受委屈,回到我这边来坐,反而委屈你了。你这样叫我很是愧疚。”
大奶奶收住眼泪,拼出一丝笑容。
庒琂又道:“你家二老在外头可好?”
听闻这个,大奶奶原本抑制了的情感又难以自持,狠狠的饮泣,哭出来了。
庒琂大惊,关切问:“怎么的呢?”
大奶奶举起泪眼望住庒琂,无奈道:“姑娘寄人篱下,我何尝不是?”
此话,可见大奶奶委屈,积郁已久。
是的,大奶奶嫁入东府并非自己所愿,那时为了庒琂的处境,到底也为了父母。因曹氏花了些手段将父母安排在外头,若不顺从,担怕曹氏等人耍出什么花样来戕害。所以,大奶奶顺从了,却不料,子素深深地误会着不能释怀。
大奶奶心中的苦闷,便在于此,嫁人以来,她每日如履薄冰,不但要小心讨好东府,同时,还要权衡讨好曹氏。
眼下,庒琂问及她父母,心中那股委屈,日常里的隐忍,再也掩饰不住了。
庒琂以为大奶奶的父母出了事故,又急道:“若是方便,哪日空余了,我出去瞧瞧他们二老。你看好是不好?”
大奶奶摇头,快语道:“姑娘切莫出去。好不容易到如今,姑娘才安定求稳,切莫因这些私情杂事坏了大谋。”
庒琂道:“此话怎讲?你我之间,不必如此见外的。”
大奶奶道:“姑娘应该明白我的意思。”想了一会儿,道:“今日我过来,还有一事想劝姑娘,北府境地,少举步靠近。虽说篱竹园的人不是什么坏人,又出过妖言的事儿。我怕姑娘还要寻去包根,得罪北府。”
庒琂有些不解,道:“若说北府不去也罢,你怎提篱竹园来了。”
大奶奶道:“不瞒姑娘说,篱竹园救过我两次,是有恩于我。”
庒琂担忧道:“可你那日去在篱竹园见到仙缘庵的人,二太太没追究你?她跟篱竹园的人,我看也是十分不和。”
大奶奶点头笑道:“姑娘有这样的观察,我就不用担心了。大宅院里,你争我斗,尔虞我诈的事,自然少不了,旧时,我家里就这样。如今,我们能抽身,已是万幸。你做生日那会儿,我去篱竹园,确实有些不适宜,可事发突然,我也没想得仔细,幸好后来贵圆求我去的,若非如此,我如今还不能安心呢。”
庒琂道:“那万一二太太追究起来,如何是好?二太太跟篱竹园势不两立呢!”
大奶奶道:“这也是我急着要过来找姑娘的原因之一。如今老太太跟二太太置气,二太太一时半会没心思整理,一旦她顺过来了,旧事重提,追究起我来,也不见得没有。所以,但凡日后二太太对我有何责难,姑娘切莫出面与之敌怼。”
庒琂笑道:“据理说话,该寸步不让时,得拿出态度来。”
大奶奶摇头,心里想:我何尝不想如此?可又能如何做?毕竟自己这样的身份进东府,还替庒琂背负那样的责任。
大奶奶这样想,却不说出来,她怕会引出庒琂的不安。故此,略是笑笑作罢。
正此时,外头传来竹儿和子素、三喜的说话声。
庒琂起身,示意大奶奶留在这儿,道:“我出去看看。”
大奶奶也跟着起身,笑道:“姑娘何须让我躲,我丫头蜜蜡在外头,看到的早就看到了。”
庒琂想想也是,便携住大奶奶的手走出去。
刚到门口,一眼见到竹儿提起裙子上台阶来。
那时,庒琂出声笑道:“竹儿姐姐来了。”
竹儿抬头,惊讶看门口这二人,再向大奶奶端礼,道:“我才跟她们说话呢,姑娘和奶奶就出来了。”
竹儿已站到二人面前。
庒琂道:“有事儿?”
竹儿笑道:“也没什么事儿。来得不巧,打扰姑娘跟奶奶叙旧了。”转头看大奶奶,再道:“才刚有人看到奶奶来镜花谢,老太太听说了,就让过来看看,若是奶奶还没走,也跟姑娘叙完了话,就请过我们寿中居一趟。”
庒琂心里微惊,道:“怎么呢?”
竹儿笑道:“姑娘还舍不得放人?难不成没叙完旧话?”
庒琂和大奶奶听竹儿这样说,双双脸红。
大奶奶不安地道:“因姑娘那天生日,我送的礼物轻,觉着不好意思,思想了几日,须得过来言语一声。我怕姑娘多心。”
竹儿道:“奶奶才多心了。以前,姑娘跟奶奶是一屋的人,感情是极好的。姑娘怎会因为礼物轻重而怪奶奶。”
庒琂听竹儿那样说,很是喜欢,拉住她的手,道:“竹儿姐姐真会说话。我也是这么想 的。一屋院的人,何苦为这些小事伤神呢!”因担心老太太忽然请大奶奶过去,是要责怪她。
此处,庒琂心里想,大奶奶悄悄来镜花谢,怕是有人看见,密报给老太太,老太太一时生气召唤过去,好歹得有一阵骂吧!
所以,庒琂再对竹儿道:“老太太见嫂子,那我也跟去。”
竹儿拍拍庒琂的手背道:“姑娘莫去,老太太要跟奶奶说私话。”转起眼珠子向四下,再小声笑道:“我猜是为东府子嗣的事儿。姑娘你未出阁,这些话也能去听的?”
庒琂脸红了,大奶奶更是羞得无处可躲。
虽然这样说,庒琂依旧不放心,腾出手来拉住大奶奶。
大奶奶摇头示意,再安慰道:“原该来时先去给老太太请安,可我听说老太太这几日身子不大好歇着呢,我就没去。”
竹儿道:“这话留到老太太跟前说吧,奶奶跟我说这些,也不中用。老太太听到,才作数呢!”
大奶奶是要解释一下才妥,可竹儿的言语没给半分面子,虽然笑着说,依稀觉着有些冲撞人。庒琂因跟竹儿有些熟,没放在心上。可大奶奶心里有些知觉,自己的身份确实不一样,即便堂堂东府大奶奶又如何,担个虚名罢了。
大奶奶思想到此,不免有些伤感。
当大奶奶跟竹儿启步,庒琂仍旧表现想跟去的意思,幸好,子素过来拉住她。
目送大奶奶和竹儿出镜花谢,庒琂埋怨子素道:“姐姐拉我做什么,老太太叫嫂子过去,怕是要责怪人呢!”
子素冷冷道:“那也该啊!谁叫串个门都这样悄悄摸摸的。身子正还怕影子歪了?要我说,你日后少跟她亲近。”
庒琂唉声叹气,摇头进屋。
因庒琂未出口,子素知道她嘴里不言语,心里必定不赞同自己所说,遂而追进去,软下口舌,道:“怪我多嘴。人家是大奶奶,是去请安的。老太太也想念她了。行了吧?”
庒琂才应道:“但愿如此吧!”
可是,大奶奶去寿中居,并非子素所说庒琂所愿的那样。
此次,大奶奶到寿中居,是老太太别有用心召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