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是中夜,寿中居忽然掀起一阵喧闹声。
这起喧闹,老太太听见,但充耳不闻,镜花谢的人也听见了。那时,庒琂辗转难眠,满心想着从仙缘庵来庄府的纯光。
子素和三喜担忧庒琂过于焦虑,每过一会子必进屋来瞧,看她是否睡下了。毕竟白日里她应酬那么多客人,还吃了酒。
听到寿中居传来闹声,正是子素瞧过庒琂走出房门那会儿。
三喜惊惊乍乍的也走来了,低声问子素:“姑娘,外头怎么了?”
子素狐疑的眼神望着三喜。她也不知。
随后,二人把庒琂的房门关好,披了件衣裳,掌灯碎步出院,往院门口去看。等近院门,入眼的看到寿中居院里亮有一片烛灯,成堆的人围站着。
寿中居门首台阶上,二老爷庄禄瘫跪在那里,底下院中还跪有一人,因周围站着些人挡住,没看得出跪的人是谁。
三喜好奇,不自主地迈开脚步,要出门前去探看究竟。子素拉住她,摇头示意别去。
三喜嘟囔道:“二老爷都跪着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子素厌恶道:“与我们无关。”便催三喜回去。
三喜不舍得走,想再看看。
正当此时,见竹儿从屋里走出来,先停在庄禄面前,低声说几句什么话,庄禄叹息摇头,倒没说什么。竹儿显得十分为难,也无奈,又移步走下台阶,往人群里去了。
接着听到竹儿轻声道:“太太,夜深了,你们先回去吧!老太太吃了一日酒,也乏了。”
又听到庄琻和庄瑛轮番劝解。
之后才听到曹氏带着哭腔道:“都怨我没规矩,惹老太太生气了。老太太要骂要打,出来责我一声,也好让我安心。我怕老太太饮了一日酒,又看到我这般没规矩,攻急她的心。”
曹氏这话,只想到自己的处境摆出一副可怜劲儿罢了。旁人丫头子听闻,有知晓情理的都笑了。
庄琻也觉着她母亲此番做作过于矫情,说这些幼稚的言语失身份,故而劝说道:“老爷,太太,你们不歇息,好歹让老太太歇着。有什么话儿,明日来说不成么。”
曹氏道:“过了今夜,老太太就原谅不了我们了。”
庄琻道:“这是为何呀?问你们,你们也不说。”
是的,庄琻压根不知为何。曹氏瞒着府中人去请仙缘庵尼姑,摆神弄鬼。鬼神之说,本是庄府一大禁忌,老太太日常定下府中不供神的规矩,她作为主家人知情管理,倒是先破了。究根到底,老太太也不想跟曹氏过不去,拜神捉妖是小事,只是仙缘庵的人牵连到庒琂,这背后的厉害才是关键。所以,老太太不愿出来见他们。
庄琻和庄瑛姐妹两听到丫头来报,说太太和老爷去寿中居跪老太太,不知发生了什么。等到快中夜,还听说人仍在寿中居跪着。遂而,姐妹两人担惊,打着灯笼赶来了,并与寿中居的丫头婆子们劝一回嘴,皆不管用,问发生了什么,也没人说。曹氏和庄禄则让庄琻、庄瑛姐妹回去。
看到此处。
眼下,子素不想让三喜再留下观望,急拉她回去。
三喜道:“再看看吧。姑娘你瞧平日里,那人厉害着呢,也有这时。”
子素白了三喜一眼,道:“你这人怎学会落井下石了?仔细你姑娘啐你!”
三喜俏皮笑了,扶住门,踮起脚跟,伸脖子使劲儿瞧。子素也是好奇,见三喜不肯走,自己便也多望几眼。谁知,她们身后忽然冒出一人来,轻声悄然的。
等子素感觉有气息从身后传来,转头看,见是庒琂。
子素紧张拍了三喜,将灯递给她,然后再去扶庒琂,道:“你怎么出来了?不是睡了么?”
庒琂望寿中居院里的人,道:“听声音,像是二太太在哭。发生了什么?”
子素摇头,说不知道,赶紧催促她们两人:“别看了,回去吧!”
庒琂轻轻地点头,大致也不愿多看,转身要回去。三人待要关院门,又听到老太太传来说话。
庒琂示意三喜先不忙关门,站定倾耳去听。
老太太的声音传来道:“日里夜里还不能清净。你们就是这般孝心的?”
庒琂将院门稍稍开启,远望过去,见老太太站在门下,怒视着院中的人。竹儿等几位大丫头周旋在人群中,扬手示意围观的下人们散去。
陆陆续续的,人都散了。
余下,看到曹氏跪在院中,手上托一根荆条,庄琻和庄瑛弯腰扶她,贵圆和玉圆匍匐跪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庄禄乞求地对老太太道:“母亲,都是她的错。这么晚来扰你歇息,是我的主意。她犯天大的错,就算跪到明天后天,也得让跪着。”
老太太怒道:“这话说得顺心了。我还不知道犯了什么错儿。你这又何苦来跪我。”
庄禄勾首,腰杆子挺起来,跪直了听训。
老太太的说话刚停,曹氏跪步上前,道:“老太太要打要罚,权看老太太舒心。今日我做了这件犯逆的事儿,我也知道不好,违背你老人家日常的规矩了。活该我这般热心,还这般偷偷摸摸的张致。该打呀我!”
说着,曹氏腾出一只手,使劲儿煽打自己的脸。
老太太不忍看,厌烦地闭眼。
庄琻和庄瑛心疼她们母亲,死死的拉住,贵圆和玉圆也爬过去,一起帮拉。
贵圆在地上磕头道:“老太太,实在不关我们太太的事儿,都是我怂恿太太这么做的。”
老太太睁开眼睛,笑道:“哟!你是哪个主子竟有这本事?你家主子能管那么大的家府院子,还用得你来怂恿?你是咒你主子没头脑,还是咒我瞎眼呢?”
贵圆听后,吓得又匍匐在地,头磕得满天响。
竹儿等几个大丫头没走,见贵圆磕得太重,便去劝扶。劝住贵圆,正眼看她,只见额头沁红出一抹血。
曹氏并非真心过来请罪,如庄禄所说,那是庄禄的主意。从寿中居回去,曹氏怕老太太秋后算账,便求庄禄出面去跟老太太解释。庄禄听得,吓懵了,又止不住发火,胡乱骂曹氏无知没孝心,他不但不帮求情,还要让曹氏连夜去请罪。那根荆条就是庄禄亲手折给她托来的。
如今,老太太果然盛怒不已,完全没有平息的意思,瞧自己两个心腹丫头跪得满头血,老太太也没松开一丝善心。
于是,曹氏抹泪嗤鼻道:“合该我作死。今日是琂姑娘的好日子,老太太用心给她过。我也是她长辈,以这样的方式替她祈福,也是可行的。若说这些不能够,我心里也装着老太太,装着我们府里的人呢!一连二再发生那么多事,我这不是想让人平心,止住谣言么?都说府里出妖啊!”
老太太听后,觉着可笑之极,故而笑道:“是何谣言?心无鬼胎,何来妖怪?”
老太太虽然不知曹氏这般所为,目的是什么,但请神施法捉妖,便是她平日处事不够周正,心虚了。如今,冠冕堂皇说要平人心?
老太太又道:“人心如何平?无德怎平得人心?我看你这等邪念做法不是平息谣言,止住人心,而是想搅起祸乱。你不说为琂丫头祈福还好,说起这事,我倒生气得紧!”
庄禄一面低声求老太太息怒,一面叱喝曹氏:“没嘴脸的东西,还胡说什么?”再指示两个女儿道:“你们也不封了她的嘴。”
庄琻哭道:“老爷气我做什么,我好好的来吃席,好好的回家。犯我什么了?你们做了犯人的事儿,倒拿我们来出气。”
老太太道:“都别跪了,走吧!”
曹氏不敢起,竹儿便去扶。因跪得太久,曹氏站不起,扶了几下,才起半个膝盖,便又摔下去了。庄瑛虽然帮手,也没能将曹氏拉起来,自己也一同摔在地上。
庄琻冷眼站在边上流泪,空手不管。
庒琂看到此处,摇头叹气。
子素轻轻道:“听出来了?”
庒琂道:“仙缘庵的事。”
三喜笑道:“看吧,现世报。”
庒琂笑了笑,自主的转身,道:“走吧!”
岂料,庒琂主仆三人转身当即,忽然听到一声“噗”响,似是有人倒在地上。三人未来得及扭头望去,便听到竹儿急呼老太太。
接着,庄禄也在呼叫。
庒琂开启院门,看到众人跪在门口,围住老太太,竹儿抱住她的头。
老太太气倒了。
这一幕,庒琂不能冷眼看着,她连忙夺门而出,直往寿中居门下跑去。身后,子素和三喜忧心忡忡跟来。
才到众人跟前,听二老爷庄禄急声吩咐:“扶进去,扶进去!别让躺着儿了!”
无人看庒琂主仆,也无人再关心其他。众人七手八脚将老太太抬扶入内。
才将老太太平放到炕上,曹氏又自主的退出去,依旧在门下跪着。庄琻和庄瑛屋里屋外为难,顾得老太太又顾不得曹氏。
再者,庄禄在跟旁怒火发威,牢骚不断。
庒琂是个外人,即便如今是庄府小姐的身份,也不好说什么,跟着竹儿等丫头在一旁伺候老太太。
等了一会子,老太太醒了,她才睁开眼睛,就出泪水来,道:“孽事啊!做了什么就做了,何苦呀!你们不来闹,关起门来,我也不愿意追究,如今这般闹,还说什么平人心平息事?”
庄禄跪在炕边,道:“老太太息怒。”
老太太挣扎起来,老泪纵横道:“要看我好,你们得看琂丫头好。今日是琂丫头的好日子呢!”
这话可重重的提醒庄禄,此事与庒琂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