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中府转居西府,仙缘庵伯镜老尼托付给的信没带来。
此处,是疏忽了,因那晚情急,子素和三喜收拾东西忘记了。至于那封信,写了何字,里头有什么,庒琂心里记得十分清楚。
那时,伯镜老尼病重,临时托给庒琂这封信,信封写有“卓氏府亦亭二小姐亲启”字样,里头是一块红玉和一方撕下来的红裙角儿,还有一叶枫叶,叶上略写有几个字:“光复抿仇,四娘敦留叩拜”。伯镜老尼恳请庒琂务必找到这封信的主人,将里头的东西交付还她,并要这人脱离艰险,平淡度日,或追随庒琂,帮助庒琂光复仇怨。
而这封信的主人,就是红毛狐狸金四娘,本名叫金意琅。
庒琂听到北府出红毛狐狸,首当其冲想到便是意玲珑。此处,并非猜测,而是意玲珑本姓金。世上怎有这等巧合的事?论起来,再贴切不过了,意玲珑姓金不说,还会武功,入府以来喜穿红,这些无疑跟“红毛狐狸”契合呢!
可是,这金意琅不是在宫里么?怎会出现在庄府?
唯一让庒琂百思不得其解便是于此,所以不敢断定意玲珑就是金意琅,就是红毛狐狸。遂而,庒琂要去北府瞧瞧,打探打探。
如今,自己被禁足,如何行动?
她求庄玳想法子带自己去北府,深想后又觉着不妥当,万一让太太知道了,更不好收场自处了,若让庄玳去瞧,未必能瞧出真章来。再者,三喜和子素也不让去。
子素不明其中缘故,问庒琂:“好好的,怎忽然想看那封信了?”
那时,庒琂既欢喜又担忧,不住的往外探头,怕庄玳进来偷听,故让三喜去门边盯着,她才给子素道:“姐姐,这话说来长了。那日我跟三喜在仙缘庵避难,是伯镜大师父托的一件事。你是看过这封信,里头的事我没给你说。我原想,自己能不能活出去还是未知数,所以,伯镜大师父托的事,我就没怎么上心,也没给你说。如今看来,真真巧合。”
子素费解,问:“我不明白。”
庒琂再拉她到一侧角落,细声说:“才刚三哥哥说北府出现红毛狐狸,姐姐可知道红毛狐狸是何物?”
子素摇头:“传闻狐狸如猫,又说似狗。白毛至纯。红毛狐狸没听说过。”
庒琂道:“这便是能搞怪的了。若说白毛狐狸,人人都知,没得悬疑。若说红毛的狐狸,人人传说,那就是奇闻。奇闻悬妙,便成妖言。北府出现的境况,跟当年仙缘庵的情景大致相同,说红毛狐狸是妖怪。”
子素笑道:“多半是北府人自己闹的。前几日还说白毛妖怪,这会子改成红毛狐狸了,姑娘别听信这些。可又说与信有什么关联?”
庒琂道:“关键就在此处,仙缘庵昔日的掌院住持,是伯镜端慧太妃,太妃在世时收养过一个孤女。后来这女孩迫于宫中斗争,太妃托付给坊间友人扶养,那姑娘成年后,来仙缘庵找太妃,因她会功夫,飘忽不定,喜穿红色衣裳,夜间出没在仙缘庵,尼姑们看到了,传说是红毛狐狸。去年我在那处避难,偶遇过一次,红闪的就不见了,我跟三喜吓了一夜不敢合眼。后来,慧缘跟我们说是红毛狐狸,我们才知。可伯镜大师父跟我说的,并非有红毛狐狸,而是穿红衣来仙缘庵暗访的金意琅。”
子素越听越糊涂了,皱眉头道:“金意琅又是何人?”
庒琂正要回答,外头的庄玳呼唤道:“妹妹,怎么还没出来。是我的画不入你的眼还是不想跟我说话?”
三喜从门口赶紧走来,催促道:“姑娘,三爷要进来了。”
庒琂连连摆手示意子素:“往后我再跟你说这事。总之,那封信十分重要。若今日能拿回来,我们晚些时候过去也使得。”
子素诧异道:“去哪儿?”
庒琂道:“北府。”
子素和三喜听后,异口同声道:“不能去!”
这时,庄玳猛然推门进来,愣道:“原来是你们不给琂妹妹出来!”
也不管子素和三喜,庄玳笑嘻嘻的拉住庒琂出去。到外头,继续欣赏那副红龙画作。庒琂生怕庄玳起疑,改变了态度,端详起画来,头头是道议论一番,无非说龙头略小,龙尾不够劲力,指出一些画功不足,最后不忘记夸奖他创意了得,笔法大气,细致见微。
庄玳见庒琂评得客观有理,也不气恼,很是欢愉接受。
末了,庒琂把心中的目的托出来,向庄玳道:“哥哥,才刚说我想去北府看看,瞧瞧那事儿,你可真答应?”
庄玳道:“答应了!”
庒琂道:“那怎么个去法儿?你可有底儿?万一太太知晓了,我怕……”
庄玳望窗外,沉思,一会儿后笑道:“不难,他们说红毛狐狸晚间出没,我们晚些时候去。那会儿人少,我们打扮打扮没人认出你来。”
庒琂笑道:“那万一认出来了呢?”
庄玳道:“我们只求认不出,想着认出了还去做什么,不是找太太的骂么?”
庒琂脸色微红,羞涩涩道:“太太骂我我受,可因为我而骂你,我心里过意不去。”
庄玳激动,拉住庒琂的手,道:“妹妹过滤了。别说太太因为妹妹来骂我,就是再打我几顿也该。妹妹忘记了,若不是妹妹挺身救我,此刻我早化成鬼,跟那红毛狐狸打斗了呢!”
说着,庄玳自己哈哈大笑。
看着庄玳喜笑,庒琂的心中波澜顿起,论恩情,自己是舍过性命就庄玳,可是,那些恩情算恩情么?那是自己为了进庄府使出的苦肉计而已。万一哪天他知晓了,还能这般跟自己言笑?还会为自己不顾一切?
庒琂心思莫名的乱起来,不知为何深想这些。
三喜和子素早看不下去了,一人收拾桌上的画,一人去推庄玳离去。
子素的语气冷冷地道:“爷没事儿别老往我们这儿来,太太处罚姑娘呢,还嫌处罚不够重么?”
庄玳脸红耳赤,接过三喜手中的画儿,也不好再说什么,一脸依恋的模样,最终叹息出门,拐角抹弯,偷偷摸摸又回光堂阁。
庄玳走后,子素对庒琂道:“只要我在,你别想走出这门儿。我跟三喜商量好了,那封信在镜花谢,我们是不回去拿的。”
庒琂有些气恼,到炕上坐下。此刻她脸红未消,羞中带怒,随手拿起一杯茶,想喝又没水,故而对三喜道:“三喜,倒茶。”
三喜鼓起嘴巴,摇摇晃晃的来给倒茶,还说:“素姑娘说的对,姑娘啊,你就是要出去,要飞到天上去,我们不拦着你。可北府真是去不得了。上回……”
庒琂道:“别说了!此时非彼时,我还望你们理解我。素姐姐不知道罢了,三喜你跟我呆过仙缘庵,还不知道?红毛狐狸是什么?是伯镜大师父临终前托付给我的事。我能进这府里来,是伯镜大师父悉心教导引导的善果。如今,我修得好前程,却让我漠视旧恩?”
子素冷冷一笑,坐炕边,道:“好前程?恩?又提恩情的事,姑娘报关先生和玉姑娘的恩可有好结果?连累自己不是,你自己的仇也忘记了。是恩情重要还是你的仇重要?”
庒琂噎语,沉沉地勾下头脸。
三喜见姑娘这般,有些心疼,稍稍递眼色给子素,子素感应到,没理三喜,越发面目清冷,喷出笑,道:“换做别人,休想让我说样的话。有恩情报了固然是好人,有仇不报非君子,你自个从掂量,孰重孰轻,想必那位高瞻远瞩的伯镜大师父也告诫过你。”
庒琂听着,无话,眼泪渐渐蒙起,不多时,流泻下来。
子素依旧不饶口,还道:“别怪我言语犀利,不犀利点儿戳痛你,让你想到厉害,你一味的冒撞,一味的忍辱,一味的被欺压。这报仇鸣冤,何时了局?姑娘若是长长久久想待在这个地方做豪门小姐,就当我没说这话。姑娘也早早的给我个恩典,让我轻身出去,从此天涯海水,我们各自一方,我也不会再说这些话烦姑娘。”
没听完,庒琂从炕上起身,直直跪向子素。
此刻,子素也流下泪水。
庒琂泪水更加泛滥,哀道:“姐姐对我,是情深义重。亭儿怎能辜负姐姐这份情谊。姐姐教导的是,我不该再踏入北府。我愿听姐姐的,可姐姐你能再准许我一次?”
子素歪侧头脸,无奈至极,拿出手绢擦拭眼泪,道:“姑娘抬举我了。我是什么东西?我如今只不过是一个丫头罢了。”
庒琂跪过去,手拉住子素的手,三喜要扶她,她反而将三喜推开。
于是,庒琂再道:“姐姐,就此一次。我发誓再也不踏入北府。从此安安心心寻出端倪,为父亲母亲雪仇鸣冤。”
子素推开庒琂的手,起身,哼道:“你的家事,与我何干!”
子素的言语极其冷漠,似乎从冰山深处发出来的一般,狠打在庒琂心中。
庒琂返身拉住子素,可子素决然拂袖而去。
三喜左右为难,拼命扶起庒琂,劝道:“姑娘,素姑娘到底为你好。你听一听素姑娘的吧。”
庒琂努力支撑起来,回坐到炕上,道:“素姐姐担忧的没错。可三喜,你想一想,如红毛狐狸来庄府,对于我而言,不是如虎添翼么?姐姐怎不知这道理了?你我三人,毕竟捆着手脚,处处行动不便。还谈什么报仇鸣冤?”
三喜道:“也不止我们三人,大奶奶算一个呢!”
大奶奶?庒琂耳中一震,楚楚望住三喜。
三喜道:“姑娘要回镜花谢拿信,你觉着我跟素姑娘出去合适?我们不也被困在这里么?如姑娘真想要那封信,有大奶奶帮助最是妥当。”
到底,三喜不忍见庒琂这般愁蹙,所以松动口气,将大奶奶抬出来,算是安慰庒琂。根究起来讲,也不能真让大奶奶去镜花谢,因为大奶奶自嫁入东府,极少出来与庒琂等人碰面。
所以,三喜的话是安慰话,不起半分作用。
庒琂一时糊涂,竟也信三喜的话,忙着求她去找大奶奶。
三喜道:“姑娘,我能出去,就去镜花谢了,何苦去找大奶奶?”
庒琂无奈,想想也是呢!
到近晚时分,郡主差人送来晚餐,庒琂不死心,想求送饭的丫头给大奶奶传话,让大奶奶来这儿叙一叙,因觉着忽然请大奶奶不妥,后改口说月事将近,求物来用,小丫头子不解,庒琂便说找湘莲来她准知晓。庒琂想通过湘莲去传话给大奶奶。因湘莲欠庒琂一个人情,想必她愿意帮忙。
谁知,丫头回去没找湘莲,直给郡主的大丫头宝珠报说。宝珠年岁大,懂得女子月事,遂而,悄悄的拿出棉花垫子让丫头送到凤凰阁。
庒琂接了那东西,满脸羞红,因不见湘莲来,以为湘莲有意躲避不见。
丫头交付完东西离去,庒琂也没好出口问。
略再晚些,庒琂急躁了。急躁有二:一,想去北府篱竹园;二,子素负气不肯露面用餐。
三喜劝庒琂道:“姑娘,你要是听素姑娘的话,进屋去言语一句,素姑娘并非真心跟姑娘怄气。你们说几句,就和好了。”
庒琂怕进去后子素又要拿话来激自己,所以迟迟不肯移步。
约是天色尽黑府中寂静的时候,凤凰阁外头传来响声。
庒琂心中激动,要三喜去开门,哪知,子素从屋里飞奔而出,死死的抵住门口不给出去。
而院门外头,庄玳改头换衣,一副小厮样,怀抱几身小厮服侍,要寻庒琂一同去北府。他叩半日门不见人来开,焦急了,低声对里头呼:“妹妹,是我!开开门!”
屋里。
子素冷脸对门,背向庒琂和三喜,半声不发。
庒琂无可奈何,出口求又拉不下脸面,只推三喜去跟子素说话。
三喜扭捏半日,才对子素道:“素姑娘,外头好像是三爷。三爷来了。”
子素依旧如此,不肯让步,冷冷道:“就算三爷四爷五爷,百爷万爷千千万万爷来,也不能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