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玲珑回屋,立马关好门窗,她怕丫头子们跟过来瞧见。
如今,她要好好审问责骂白发鬼母。
意玲珑想问白发鬼母为何擅自出门,为何答应自己的事出尔反尔?终究,话没问出口,因白发鬼母病发更重,她拿那灌药给她吃,才吃下去又吐出一床,哼哼唉唉不成气息。
意玲珑看到这些情景,惊恐难安,慰问好一阵子,没见好转,于是说要去寻大夫来瞧。
看到意玲珑要走,白发鬼母极力招呼她停下。
意玲珑走过去,白发鬼母抓住她的手,劝住道:“好心的姑娘,不中用。我是命里带的。谁想出来反不好了,连累姑娘了!我原不想骗你,如今我跟你实话说吧。”
意玲珑刹时如五雷轰打,大祸临头一般,多少觉得自己会因此深陷囫囵。
白发鬼母道:“我得过一场病,医药治不得。只有将自己密封严实不见光才能苟活。你看我头发,皮肤是不是白的?那是长久不见光的缘故。”
意玲珑冷笑道:“我知道呀,你困在井里那么多年,当然不见光了。”
白发鬼母摇头道:“不!困于地下非我所愿。可我这病,真真有的。旧时请了名医看过,说不出缘由来,后来请大师来看,说这不是病,也是病,论说个名目,叫‘天罡日煞’。”
意玲珑不信:“我从没听说有见不得光的病。是什么病呀?我找人给你治,我那边还有个死九成的人,都给治好了。你别诓吓我,以为我头发比你短,见事比你少。我告诉你,姑奶奶行走江湖这么多年,刀山火海,油锅酒腌,没有不见过的。”
白发鬼母长长叹息,闭眼。
意玲珑以为她快死了,稍稍伸手探她鼻息,哪知,鬼母猛地抓住她的手,微微颤颤,道:“我说的句句实话。能救我的,有两条路,一条送我回地下,二条,找庄府子孙脉血来给我吃。”
意玲珑吓得赶紧收回手,退后几步,道:“你还真是妖怪呀!”
白发鬼母咯咯直笑,轻轻道:“也是实话。好心的姑娘。我才刚说一条送我回地下,那是让我在那里等死。你知道我为何能在下头存活这么多年么?”意玲珑回说不知道,鬼母又解说:“是因为里头的珠宝,珠宝里头的夜明珠。”
意玲珑叹道:“难怪了,有那么多的夜明珠。可有些不发光了呢!”
白发鬼母道:“所以啊,你出现得及时,让我出来了。可见老天垂怜我,不会让我惨死地下。姑娘,你如今只需去将夜明珠给我拿来。”
意玲珑道:“夜明珠的光你又受得?不是见光就不行么?”
白发鬼母道:“那夜明珠,并非真夜明珠,乃是荧光虫的毒粉,我的命跟那荧光虫联在一处。只要病发,拿珠子舔一舔便好了。”
意玲珑惊呼,感叹世间竟有这等神事,道:“你莫是骗我!怎会是毒粉珠子?我拿去外头卖了,买客说是难得的夜明珠,给的价钱可高了。”
白发鬼母努力发笑,有气无力道:“总之,你听我的给我取来便是,若是活下去是好事不是?若是死了与你无关。才刚我说要庄府子丁的脉血,那是我想死之前,让自己心里痛快,学一学她们的手段。姑娘,我求你了,杀人的事不劳你,取珠子你能行。”
意玲珑哼了一声,忿忿道:“你想要珠子等我回来跟我言语一句,我没有不依你的。可你巴巴的跑出去吓唬人,不是让我陷入困境么?”
白发鬼母道:“我……怪我呀!我已多年不见阳光,不知阳光温暖是何了,只想出去感受感受。岂料给姑娘添麻烦了,以为姑娘自己住,没人。外头又静悄悄的,我听了一会子才出去呢!”
意玲珑听毕,对鬼母再生可怜,摇头叹气。尔后,意玲珑宽慰她道:“你也不要乱想,我没怪你的意思。就是想说,陌生人来家里,总有人没见过的,惊吓也是有的。”
白发鬼母的眼目微微张合,滑下了泪水,道:“姑娘心地好,哪是什么陌生人,想必我这个样子吓人吧!是不是?”
意玲珑快语道:“没有!你好看着呢!长发飘飘,从画儿里走出来的一样。我家娘子说,还要拜你作神仙。可见你的美貌跟仙女一样。”
白发鬼母笑中滚泪,心情大好。
意玲珑说完也笑了,道:“等我把你伺候好点,我得给我家娘子准备拜神的东西,你呀,好好的躺着,别出去了。免得她们要把你供去庙里了。”
白发鬼母憋出一句:“好!听姑娘的!”
处理好白发鬼母呕吐出来的脏物,意玲珑又叮嘱一番,然后悄然离开篱竹园,去东府后院,伺机下井找夜明珠。
出了北府,拐向东府小径,从偏院潜入东府府院,正想向后院去,忽听闻见几个人在远处回廊下说笑,她抽身闪躲到一边,稍稍探头看去,见四姑娘庄瑜坐在栏杆上,回廊外头空院,庒琂正欢喜的坐在秋千上玩耍,三喜给她轻摇推送。
庄瑜拿着手绢捂嘴笑,担忧道:“别把你姑娘甩出去了!”
后头三喜和庒琂说几句什么话没听清楚,意玲珑哼的一句:“没事儿来这儿挡我什么道啊!真是!”又绕去滚园,想从滚园那边进后院。
走到滚园,直眼见到大奶奶从外头回来。可不是了,大奶奶跟太太们去寿中居议论二月给庒琂过生日的事,如今回来呢。
意玲珑倒不怕她,知道这大奶奶平日勾头垂眉,也不爱打望乱语。这点上,意玲珑放一百个心,遂而堂而皇之继续往后院去。
大奶奶的丫头蜜蜡或是见有人影在树丛里闪过,晃眼吓了一跳,拉住大奶奶道:“奶奶,我好像见个人影,鬼鬼祟祟的在那儿。”
大奶奶也不张望,只道:“怕是你眼花了,这地方谁来呢。”
蜜蜡道:“才刚在外头听说四姑娘和琂姑娘来了,在我们园子外头看梅花。不知道是不是她们。”
大奶奶听得,站住不动,思想一会子,道:“要是在这边,见到我们怎会躲藏?你去四姑娘那边看看,琂姑娘还在不在。”
蜜蜡诧异道:“奶奶要做什么?”
大奶奶道:“姑娘来了岂有避而不见的道理。若是见姑娘在,你来跟我说,我去见见姑娘。”
说罢,自己坐在廊下不走了。
蜜蜡得了意思便往庄瑜那院子走去,还没到那边,半路在一处园子看到了她们,几个人在玩秋千。蜜蜡远远看到,没上前招呼,只顾转身回去报告给大奶奶。
大奶奶听信,赶紧撩起裙袍,快步赶到那边。
到的时候,正好庄玝、庄琻、庄瑛三姐妹也来了,要不是庄琻看到大奶奶惊呼出口,还没人发现大奶奶来了。
只听庄琻道:“哟!这不是大奶奶么?嫂子怎么也来了,寿中居散了?”
原来庄琻、庄瑛和庄玝几人在北府玩,听得丫头子们传说篱竹园出妖怪,庄琻不信这些,出口恶训了那些丫头,心情很不愉快。庄玝觉着无趣,想走了,可料庄瑛不想让庄玝走,怕她姐姐盛怒不消又拿自己作践,便拉住说去东府找四姑娘玩。庄琻也想排解心情,跟来了。谁知,来到这里,不止看到庒琂,还看到大奶奶。
这里头好几重关系,庄琻跟四姑娘庄瑜自春节除夕闹不愉快,自今心结还没解开;庄琻又对大奶奶是那种表面亲和的人。总之,来东府是勉强而为之,还不如待在自己府里。
庄琻一口大奶奶,一口嫂子,可见话语中显出些许刻薄,她自己不觉着有什么;庒琂听到,却是这么觉着,也没表露什么来。
听庄琻惊呼,乍看来好几个人,庒琂赶紧从秋千上下来,先对大奶奶那边端礼,又转身对庄琻等人端礼。
大奶奶回了半礼,庄瑛和庄玝回礼,庄琻不回,依旧道:“我们那儿有妖气,你们这儿倒是仙诀飘飘,乘秋千上天做嫦娥了。”
庒琂脸色漾红,笑道:“姐姐说笑了,什么妖怪神仙的。我原本想去老太太那儿坐坐,听说太太们在那儿说事,所以无聊走来跟四妹妹玩。我还想,这么好的天气,姐姐妹妹们必定在一处。”
庄琻冷笑道:“你们琂姐姐的话违心,明明过来找四妹妹,非要拉上我们说话。你怎就知道四妹妹在东府,不在我北府?莫不是琂妹妹觉着我跟四妹妹不合?早知道我不在?”
这可说到点了,庄琻和庄瑜因除夕节目不合,众人皆知了。
庒琂确实如此想到,如今后悔自己言语表达不当。
幸好,庄玝口齿伶俐,略是偏袒庒琂,她过来拉住庒琂的手,道:“姐姐们在一处玩,哪能思想这些了。二姐姐跟太太老爷做生意,打算盘打昏了头脑,说这些话。”
庄琻叹息,歪头弄钗的,随便在廊栏坐下,不语。
大奶奶见氛围尴尬,又见庒琂脸红未消,找话来道:“姑娘们心齐,赶约到一起。我从老太太处出来,太太们议论给琂姑娘过生日的事儿。见姑娘在这儿,我大胆过来看看。”
庄瑜道:“嫂子说这些话见外,我们府里,你走哪儿都成,没大胆小胆一说。”
庄琻接道:“是呀!嫂子说这些就见外了。随嫂子怎么走都成!嫂子愿意走我们北府也可以去走,听说我们那儿出妖精了,嫂子要不要去瞧瞧?”
庄瑜也红了脸面,咂舌愣住。
庄玝暗暗给庄琻使眼色,又对庄瑛使眼色,意让庄瑛按庄琻的说话。
庄瑛去拉住庄琻了,庄琻一手扬开,道:“我说的是实话,对自己家人没隐瞒什么。你们不信,那是把我当外人了。”
庒琂听来听去,知道庄琻较真儿,跟庄瑜闹气儿。
于是,庒琂笑道:“二姐姐怎会是外人,要说外人,我才是!”说着,往庄琻边上去坐,又道:“姐姐才刚说,你们那边出妖精,是什么事?”
庄玝跺脚道:“琂姐姐,你又说!”
庒琂本不想提,可见庄琻趾高气扬的样子,实是无话可说,又不想费心思找话,就顺她的话头去了。
庄玝的想岔开话题,自然不想提及,可见里头有什么蹊跷故事。多半府里的大人避讳这些鬼神论说吧!
庄琻白了庄玝一眼,叹气对庒琂道:“也只有你还当我是自家人问我了。”拍了庒琂的手,又抬眼看庄瑜,笑道:“才刚听丫头们呼天喊地的回来。你猜她们去篱竹园做什么?”
大奶奶看了一眼庒琂,等她回应呢,可庒琂愣住看庄琻没发话,庄琻又一眼的期待众人回应。
因而,大奶奶附和道:“自然是太太关心姨娘,差人给姨娘送鸡汤。我才刚在老太太那儿听说了。”
庄琻拍手道:“对呀!说鸡汤送去了,摔了一院子,说在那边见到活妖怪!你们说,这新年刚过,光天白日的,说这些蛊惑人心的话,是不是活见鬼了?我是饶不得这些人,我们太太说了,有邪魅心的人,唯恐天下不乱,编排些话来吓唬人。三妹妹和五妹妹还被吓着了,我听来之后,能不气么?下人们忒是没规矩,硬把主子们当好耍的,吓得她们团团转!我气不过,把她们一顿好骂的呢。”
庒琂笑道:“妖魔自从心生,姐姐训的是。这事本小事,姐姐不必生气。从这儿看,姐姐跟太太一样,都是会持家管理的当家人。”
这话,把庄琻抬得极高,听来顺心。庄琻赶紧卸掉才刚那气焰,热络地拉住庒琂的手,比划着在那边如何训斥丫头,如何打她们。
众人用心听着,震惊不已。
庄玝和庄瑛倒一脸平淡,略显厌烦之色。
那时,不知哪个角落蹿出个人影来,庄琻的丫头万金看到了,追出几步,冷冷地朝那边喝声:“站住!”
众人急是转头望去。
正好看到那人止住慌忙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