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玳假声假气的对意玲珑道:“姑娘,我们都知道你有上天入地的本领。不知道姑娘有没有把人藏天上藏地下的本领呢?”
这话,明着取笑意玲珑,暗助她二姐姐,实际拷问关先生和阿玉的去处。
意玲珑只听出庄玳打趣自己,没思想其他层面,冷脸回嘴道:“只要爷高兴,蒙着眼睛,不就上天入地了么,何必费劲藏这藏那的,费眼睛!”
这话,巧妙。庄玳竟答不上来了。
庄琻知道庄玳助她,更理直气壮了,站到他边上,回敬意玲珑:“那你得在这么多人面前发誓,我们合作的节目你不得使坏!得配合着。”
庄玳拍手附和:“不得使坏!”
意玲珑恨的咬牙,也不看庄琻,只把庄玳望住。
庄玳很得意:“就知道你怕了,求我二姐姐饶了你不必参加吧!你盯着我看也没法子,我是西府的,帮不到你。”
说着,庄玳甩起后背的发辫,得意洋洋走到庒琂身旁。这可把意玲珑恨得咬牙切齿。
若不是老太太出声制止,几人还要争个你输我赢。至于今夜首尝白丁御,就此结束,个个尽欢而散,免提。
次日,二十五日。
庄府的规矩:年年不尽头,不止二十五,停下日忙碌。
这日,整府皆停,养息。亦无事可提。
二十六日,为收尾日。何为收尾?老太太给府里小辈们说过:“一年到头,至二十六顺了;即是由年头到这儿,算年终了,不论春节三十,只把二十六日作为年终收尾。寓意余留尚多。亦是年年有六,年年有留的意思。”
二十六这日,女眷净脸,男丁净头。
也不知是哪一年传下来的,男子在年终二十六,得刮头脸了,刮了头脸换新装,春节立年走访亲友,不失体面。再又说,正月不适宜剃刮,因年初往头上动刀子,得是死舅子。
这些虽说是迷惑人言,到底图个新年欢喜,依照,思旧罢了。
这一早,管家让四儿去请剃头匠,快到晌午,来四个匠人,各自带有一名徒弟,八人分四路,由着四儿叫人领去各府候差,给爷们刮新年头脸。那些剃头匠轻车熟路,跟庄府仆子们有说有笑,他们带来的徒弟只管挑行头担子跟后。
对于此,庒琂首次见到,觉着是奇闻了。剃头匠来时,庒琂在西府庄玝屋里净脸。
此处有讲究,因说庒琂乃西府认的女儿,所以年终净脸,她还得回自己府上,与姐妹一同上脸刮容。三喜、子素都跟在她身边。
一帮女孩子,不论主仆,聚在庄玝屋里叽叽喳喳。府里差了老妈子来给她们净脸,可庄玝嫌弃老妈子手脏臭,推脱不让她们下手,只让丫头敷儿代劳,老妈子边上言语就行了。
庒琂和子素在南边没这些新年讲究,以前也没见母亲讲过,此时此地,见她们有这样的规矩,又是新奇又是好笑,总觉得,女子面容日日净洗,怎这日就脏了。心里这么想,也不说,只是跟子素对望笑着。
净脸的老妈妈是有资历的,理应每年都来府里赶差。来时,提着一盒子,那盒子可活动,看与平常食盒无异,等放到桌子上,她从中间抽出格子,那盒子哇啦一声开出个小梳妆台来,最上头的搁有一面西洋镜子,下一层是叠放折好的红线,再下一层是纸包的物儿不知是什么,最底下一层是些水粉眉炭。
敷儿很是懂这些,上手就往第一格拿红线,先拉直摆好,将那红线对折平放以备需用。折好了线,敷儿又拿出第二格的纸包,打开,亮出一团粉红透白的圆面块儿,她小心翼翼地拿起,往她姑娘庄玝脸上匀。完毕,放下那面块儿,又拿起准备好的红线,一手拉在庄玝下巴,一手拉在庄玝头顶,线的中间来回搓她脸上。
庒琂怔怔的看着,因闻到那面块儿有异香,遂而凑过头鼻去闻。
那老妈妈笑道:“姑娘放心,今年滑粉用的是最好最时兴的,那些商户太太小姐们都用这个。又润又滑,不伤脸,包管净出的脸面白里透红,干干净净。”
庒琂莞尔笑着,微微侧头对那妈妈说:“这东西怎那么香,可有名儿?”
老妈妈道:“瞧着姑娘是头一回。我说往年怎没见过。这个啊,要说名儿,没名儿,以前没这东西用,都是用白石代替,做豆腐用的那个。后来有人专门做,就有了。有人说叫‘百香’,所以姑娘才闻得那么香来。这里头用的是好几种花的花汁浇晒呢!”
庒琂怪问:“什么花?”
老妈妈要说呢,庄玝动起嘴皮子,道:“姐姐问她做什么,你问我就是了。”
庒琂侧头看庄玝,只见她上那脸面的粉,白得跟戏子唱戏前扑的粉底妆,越发显得她眉淡目澈,精灵可爱。
庄玝继而道:“锦姐姐的哥哥以前跟人做生意,被人坑了些钱,就做这个呢,到现在还想做。起先我是不知道的,去了她们府上几次,看到到处堆放没卖出去的。她哥哥知道我去找她,托了话说送给我。可锦姐姐说‘人家用的是时节吉祥富贵花儿,他用的是野花雏花,出来的品质怎比得别人,所以卖不出去。多半是被同伴坑去了。’我就没要。锦姐姐说富贵花儿,能有几样,牡丹、桃花、梨花、水香兰,有做的好的,用百里香、桂花、白玉兰。我们如今用的,姐姐瞧那颜色,就知道是什么了。”
庒琂听得入神,不免赞出:“头日听说你们的胭脂贵重,如今看到你们用的这个也是精中之华。白里粉红,味香奇特,看着像是桃花,不知是不是。”
庄玝笑道:“正是,那红便是桃花汁儿了,混的是梨花和百里香。那百里香据说南境才有的,我们北方哪有这东西,都是混在里头,所以,难怪姐姐闻不出来。”
庒琂听到南境,心中莫名震动,又凑去鼻子,深深闻了下。
言语间,庄玝已换了两三回红线,差不多过完脸,庄玝对庒琂道:“姐姐,你也坐下让敷儿给你匀吧!”
庒琂坐下,等候敷儿动手。
恰时,听到外头传来庄玳和庄璞的声音。
只听庄玳劝庄璞道:“哥哥,你不动谁伤你了。是你自个儿动,刮破一点儿,我看是没事儿,破不了你的相貌。”
庄璞道:“我说我不刮,你偏拉我。破相了,都是你给害的,日后我娶不到媳妇儿你得赔我一个。”
庄玳道:“哎哟我的哥哥,赔什么赔,街上你随便拉能拉出一条街的来,还用我赔!你不刮等二月二再刮?仔细老太太说你无法无天。”
庄璞道:“你别拽我,我去篱竹园,你自个儿刮去吧!”
又传来些许声音,兴许是兄弟二人拉扯说什么话,听不真切。庄玝那脸面还没妆好,两颊涂得红扑扑的,听了两位哥哥说话,她按不住着急,一手摆开敷儿的手,起身出去了。
庒琂和子素等人,也跟了出去。
转到外头,见庄玳拉住庄璞。想必庄璞从前头绕到这里,想通过这里往后门出去。
庄璞手里拿着一块棉帕子,捂住额头。
因见到庄玝,庄玳急招手:“妹妹,快拉住哥哥。哥哥要出去,太太叫我看住他,他跑了太太要罚我。”
庄玝红着那张脸,撩起裙子去了,伸手帮庄玳拉住庄璞。
庒琂等人在廊上看,只听庄玝劝道:“哥哥,你身上的伤还没好,刮了新年头歇着吧!我看你除夕的节目也别参合了。才两日怎又出去呢!”
庄璞道:“我身上的伤都是谁给弄的?”说呢,有意的看庒琂。
庒琂倍感难堪,稍稍低头。
庄玳道:“哥哥,又不是琂妹妹,你看人家做什么。”
庄璞道:“我说她了么?”还使劲挣脱庄玳和庄玝的手,因挣不开,再道:“过新年你们不闹心,我可闹心了。人从我们府上出去的,这会子你们当是没事儿人一样,我可当不得。别说老爷打我,就是要我的命,我也不怕。我就不明白了,到底那意姑娘有无参与?我们吃个饭回来,人怎就不见了?”
这话,明明是质问庒琂。
庒琂那日跪求过庄璞,庄璞没理。此刻再说这些话,可见他心里极其怨恨自己。
庒琂缓缓走下来,向庄璞端礼,道:“哥哥,是我擅自做主。先生和玉姑娘但凡有什么,我愿受罚。”
庄玳道:“妹妹说这些话做什么,先生和玉姐姐想必自己出去了。你又好心好意的帮着,没人感谢你罢了,追责起你来,我心里觉得不平。”
庄璞推了庄玳:“你是站的哪一边?你既然不放心,跟我一路去篱竹园再问清楚。”
庄玝跺脚道:“去篱竹园往前头大门出去,你往后门来做什么!哥哥,吃胭脂那晚你们给人家好脸色看了么?换做我,就算知道先生和玉姐姐在哪儿,我也不告诉你们。再者说,先生和玉姐姐出去那么多天,真有什么,早就……不还没个什么么?琂姐姐帮手也罢,意姑娘作梗也罢,好歹哥哥等过了新年再打听吧!兴许人家先生回老家过年,你不许?”
庄璞冷笑:“五妹妹糊涂,先生回家过年,连招呼不打?先生那身子什么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出去那么多天,早就……”
谁都不愿说先生或不在人间这话。
庒琂闷了一会子,委屈嗒嗒的道:“哥哥怪我怪得很是。如不然,我去求意姑娘,看她怎么说。真不是她接走,兴许还有其他……”
庄璞扯起嘴脸冷笑。
庒琂垂头,再端礼,想走了的意思。
不料,子素怒气冲冲下来,拉住庒琂,对庄璞道:“二爷,你们的事跟我们姑娘有关系没有?我们姑娘是外头来的,跟你们府里真没一点儿关系呢!我们姑娘有必要往自己身上扯晦气么?即使有心帮手,那也是好意。爷不感谢就算了,冷嘲热讽,怪声怪调的指责人,心里忒窄了些。”
子素不卑不亢,铿锵有力说道,不给庄璞回嘴的空隙,也不顾庒琂如何制止她。
庄璞狠狠盯住子素,道:“你又算什么东西?爷和姑娘说话,有你说的份儿么?”
子素道:“都是一样的人,爷未必也是东西?我是姑娘的人,姑娘有苦说不出,我当为姑娘说。府上打人骂人的手段,我又不是没经历过。”
庄玳赶紧劝和:“姐姐,你少说两句。”
子素道:“讲真话,我本不爱言语。若非今日说什么净脸,还不想来呢!我们的脸再脏再乱,横竖不出那门,也碍不着谁的眼睛。”
庄璞恨极了,抬起手,欲扇子素,幸好庄玝和庄玳死死拉住。
子素咬着牙,挺起腰板子,迎脸给庄璞打。
庄璞道:“好你个丫头,你等着,我叫太太请人牙子来,将你卖到山沟沟里去,叫你今生今世见不得人。看你还厉害不厉害!我倒没说谁,你就这般厉害,撬翻天了你!”
子素冷笑:“老话说,刮人心有不拿刀子的,爷才刚的说话,比刀子还利呢!”
庄璞狂躁不安,怒不可遏,指着子素:“你这嘴巴,我看最锋利。难怪听说太太容不下你,怎没撕了你的嘴!我说你姑娘什么了没?我有说了么?”
子素只是冷笑,不应答,气得庄璞直喊着要打人,还对天呼唤旺五和财童。
没一会儿,旺五、财童两人来了,见一堆人拉拉扯扯的,没敢上前。
庄璞指着两个小厮道:“没眼色的东西,愣着等肉吃么?把那臭丫头给我拖出去,扔到大街上去!”
庒琂憋红了脸面,过来拉住子素,子素不肯动摇。
庄玳见形势不妙,急呼唤复生等仆子来,拉拉扯扯的才将庄璞拉走。
等庄玝从她哥哥院里回来,庒琂、子素、三喜已不知去向,一问,才知她们主仆三人走了。
丫头给庄玝道:“琂姑娘抹了一会子眼泪,没说什么。”
庄玝长长的叹一口气,心烦意乱,跺脚回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