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璞被他父亲鞭罚,背部皮肉之伤颇重,连趴三四日。这日,湘莲从外头回来说老太太过来扫尘走访。
庄璞掐算日子,该是二十四日了,不正是府里旧例扮苦么?因而想趁府里人忙碌,自己寻空溜出去,好去打听关先生和阿玉的消息。可湘莲看到他身上的伤未好,不给起来。庄璞恼了,混起口舌把湘莲骂了一通,然后摔茶打碗撒气。
正巧,这些动静被外头的人听见了,有喜邀功的小丫头子报给郡主的大丫头宝珠。宝珠听得,赶紧给郡主说。
郡主这才去庄璞院里。至庄璞里院,先着湘莲到厅里,也不管湘莲有脸没脸的,狠狠给骂了通顿,大致说湘莲如今越发不会伺候人了。湘莲委屈,自顾跪下,流一眼的眼泪,闷声认罪受罚。那庄璞在里头听郡主骂湘莲,不知是气还是任性混闹,只管嚷着道:“撵出去吧!都撵出去吧!全撵出去就干净了!”
故此,湘莲闷声流泪,心中充满了委屈,一口气没能忍住,嘤嘤哭泣起来。郡主瞧湘莲这般,反而不忍了,便对屋里的庄璞道:“你越发的不像话了。大老不小呢,还不让家里屋内的省心。”如是说,又一面进里头,指着庄璞道:“好好的你摔这一地做什么?”
庄璞转头看炕下那一地的碎片,哼了一声,全脸尽显纨绔痞邪之气。
郡主拿他没法子,再叫湘莲进来问:“你二爷的伤这两日如何?”
湘莲进来,抹眼泪回说血肿消了些,可稍微动起来不安分,得流些血水。郡主听罢,奇怪了,道:“小王爷拿来的药没用还怎么的?那药可是治伤良药,抹上一两日就合伤口出新皮了,怎还流血呢?”
殊不知,庄璞日前不顾屋里人阻拦偷吃金纸醉,那酒质烈,进了体内困入大量热气,而他整日趴侧,少作运动,酒气挥发不去,久而久之凝结在内,又霉在伤口上,故而肿热流血水在所难免。这些,湘莲不敢说,只道:“兴许我涂抹少些了。我再加些量。”
郡主哼了一声,也没追究个什么。末了,郡主扶炕沿坐下,轻轻撩起被子,看庄璞的伤,只见他的背后,斑驳鞭痕,比先前要清晰粗大,红黑一片。她满心疼痛,唉声道:“这回长记性不长?疼不疼呀?”
庄璞不答,两只眼睛翻到天灵盖去了。
少许,郡主替他盖上被子,道:“过会子去你琂妹妹处,你若是好些跟着去一趟。几日的不露脸,老太太再问起来就不好了。”
庄璞听闻,猛然侧身,因过于剧烈,擦到了伤口,便娇喘混叫。郡主等人心疼过来替他撩开被子,要探看,他又变个模样,似好了起来。
庄璞虎着脸,气道:“不去!”
郡主一脸的恼怒,顷刻被庄璞那脸给折服,变柔软声道:“我也不想你去。但凡你千好万好,我还叫你?是因你这般不好,偷偷摸摸的躲着才叫你去。”
岂料,庄璞冷笑道:“去做什么?玉姑娘在镜花谢我倒还可以走一趟,玉姑娘又不在,我去那儿做什么。那琂妹妹日里瞧着人挺好,实则为人不怎么样。所以我不想见她!”
郡主忽然可怜起庒琂来,论心而言,庒琂这个外甥女经满门生死荣辱进来,才躲得个安生周全,谁知接二连三遇到这些不相干的事。又想: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庒琂自己又是这样的身份,怎不懂得缄默静守?怎还处处掺事惹是非?
因而,郡主越往下想,越担心庒琂那性子日后会闯祸,连及府内。
如今庄璞不肯去,郡主怕老太太再问起,今日问了一次,自己遮掩过去了,等到晚上,自己未必又说璞儿未归?这不是让老太太担心,找老太太不满么?
于是,郡主对庄璞道:“也不管你对琂妹妹有什么意见,过会子你跟我过去,见见老太太,权当去给老太太跪安。完了你回来歇着,就是趴到天塌下来我也不管你。”
庄璞瞪着眼睛看屋顶,没应。
郡主见他不应,拍了他:“听见是没听见?”
庄璞倔强着:“不去!要我出去也使得,只管把外头大门开着,不等太太招呼的,我一头就出去了。”
郡主气了,“你”了好几声。
这时,外头传来庄玳和庄玝的声音。
那庄玳跟门外丫头子说话:“太太在?”
又听到几句话,转眼看到庄玳和庄玝进来。兄妹二人见到郡主,先端礼。
郡主伸手向庄玳和庄玝,欲拉住二人的手。二人过去,手搭在郡主手上。
郡主对二人道:“劝劝你们哥哥,过会子去老太太那儿请安。”
庄玳怪道:“听说老太太来时,要我们都去琂妹妹那儿。不是去琂妹妹处么?太太,琂妹妹做了好东西孝敬你呢!”
说着,脱了郡主的手,一屁股坐在庄璞面前,道:“哥哥,去吧!我原本回来找五妹妹要胭脂去给琂妹妹,五妹妹跟我说要去镜花谢,正好一同带过去。我听闻琂妹妹处的子素很会做美食,你过去了兴许可以品尝到好美食呢!再说,你身子的伤老趴着不利于恢复,走动走动吧!”
不等庄璞言语,郡主没好气地指着庄玳道:“什么没学好,跟你哥哥学得猴模猴样。日里老太太来,你怎就跑了,寻半日也不见。我看你想变成你哥哥了,一点儿都不受教的。”
庄玳瘪嘴,道:“太太,我哪儿都没去。是去琂妹妹处了。头日我跟琂妹妹说过,扫尘那日要过去帮忙。不去的话,岂不是言而无信?”
紧接,郡主和庄玳、庄玝又劝庄璞几回。
见庄璞咬死不肯去,庄玝道:“哥哥,你不去,老太太若责怪起老爷来,等老爷回来又对你一顿好打。你身子好不了,还寻什么关先生玉姑娘?”
这是激将法子,庄玝原本不想说话,可她二哥哥怎么劝都不听。寻思了下,把父亲的严厉抬出来,又把她二哥哥关心的关先生也抬出来。兴许如此,二哥哥肯听。
果然,庄璞道:“那也好,去露个脸吧!露完脸我找人去!到时太太不许拦我。”
郡主无可奈何,长长叹口气,算是了一桩心事。当然,郡主也听说曹氏处理好马婆子那档子事了,如今庄璞答应过去,皆大欢喜了,这才松懈心情。才刚提及起关先生,郡主也惊诧,这人活不见影死不见尸,又真真是从自己府里出去的,这关先生和阿玉到底去哪儿了?是谁接走了呢?真如庒琂所说,是篱竹园的人弄走了?弄走为何不承认?
此刻,郡主满脑困惑,举手揉了揉太阳穴,努力地自我排解,不想再深究了;一心琢磨应对老太太这边再说。
到天光微暗。
母子几人略再等等,让湘莲服侍庄璞换上旧衣穿戴,便齐同往中府镜花谢。
到中府门外,恰见北府曹氏领着两个女儿、两房姨娘,东府秦氏领两个女儿、两房姨娘及慧缘等人,两府家子,都没进去。郡主远远走来,满目新奇。
庄玳更是新奇了,快步迎上去问庄瑚:“姐姐妹妹们怎么不进去?”
庄瑚转望一眼秦氏,秦氏颇为厌烦瞟向慧缘看,慧缘只低头伺立在她身后。
庄琻和庄瑛堆站一处,也没往日那些热闹说话了。
总之,氛围怪怪的。
郡主临近,秦氏先走过来,着手牵住她的手,道:“等你呢!怎才来。”
郡主微愣:“太太等我做什么?你们到了先进去。”
曹氏哼出声来,道:“我是来认错的,没多少脸先进去。你们进吧,我们跟在后头遮遮羞。过会子呢,需你们帮言语几句。”
郡主听毕,知今日老太太走访各府,有不愉快的事了。再晃眼看诸人后面站的丫头子,提有几个食盒。
因老太太在西府品过了,郡主没想着要提菜食来。此刻,脸漾起红润,对曹氏道:“太太怎提那么多?老太太没去你那儿?”
曹氏叹气道:“去是去了。如今大家伙那么多人,里头哪能够吃的。我预备着些,以防不够筷子。”
郡主以为是这样,“哦”的一声,再转眼看秦氏丫头的提盒,略比曹氏小些。郡主没问出口,倒是庄瑚道:“老太太说咸菜好吃,让端些来。这不,顺手提了些。”
郡主红脸道:“我都没有,带着一帮子孩子来蹭吃蹭喝了。”因而对宝珠道:“你再回去准备准备,提来几盒子。”
宝珠未动,曹氏过来挽住她,道:“哎哟,太太,你去什么呀!老太太扫尘走访,为何呀?四府里是她老人家的儿子,话说镜花谢琂丫头是你闺女,你就学不得老太太那样,也走访走访闺女,带嘴去吃?还提来做什么!别忙了。你先请。”
说着,曹氏引请郡主先入门。
庄玳和庄璞听得,噗嗤笑了。
郡主狠狠把两个儿子盯一眼,再问庄瑚:“南府的来了?”
庄瑚回道:“听说进去了。”
郡主点头,再举起手先请秦氏和曹氏抬步。秦氏和曹氏不敢动,客气起来先请郡主。郡主再礼让。居在身后的庄璞有些看不惯,毕竟这等繁缛只有文人才喜欢做的,如今妯娌之间竟流行起来了,于是,甩袖叹息钻头先进了,不管后面的人。
后头,庄玳不敢如他哥哥那般无礼,跟着母亲郡主请让了一回,半拉半扯,终于让秦氏先进,继而,郡主和曹氏并肩跨入。往下,姑娘们锦裙轻盈,如鱼畅游,显得比才刚欢快不少。姨娘们和丫头子们跟在最后。
到了镜花谢院门外。
那里,已丫头子在门下候着,见太太们来,俱是矮蹲端礼,引请。
进了院门,看到庄璞立在院里,却没进屋,与老太太处的梅儿你说我笑的在说些什么话。其他太太姐妹们当是不见,独是郡主觉着十分胀目。等众人上台阶往屋里去,郡主稍稍移步去拉庄璞。
庄璞甩开手,道:“太太这做什么!我来也来了,又不跑。你怕我跑,赶紧拿锁链来把我锁住得了。横竖一辈子把我锁住,不怕我掀翻你们的天。”
郡主气道:“糊涂东西!谁不让你走动了?这会子站这儿不怕冻着,你那一身子皮别人比得的?”抬眼望了梅儿,目光神色让人浑摸不透。
梅儿触及郡主那目光,惊觉凛冽,赶紧垂眉,攥手候着。
郡主道:“都进来了还杵这儿,仔细老太太捶你。不正经的一日二日,越发是没规矩了。赶紧进去吧!跟老太太说说话,仔细你的言语。”
庄璞哼的一声,往台阶上进去。
郡主等庄璞入屋,再转过脸面对梅儿,道:“听说老太太从南边买了棵什么果树回来种,运到了不曾?”
梅儿端礼回复:“太太怎么也知道了,这事儿老太太才定下的呢!是杨梅,托过信跟人说了,要过完年才能运到。二三月份开花,过不了多久能结果子了。”
郡主微微一笑,道:“我哪能知道呀,左不过你们托的人禁不住口,也难怪别人议论怪奇,好好的要杨梅回来做什么,都是谁给老太太出的主意?”
梅儿扯了下嘴角,道:“老太太的想法,我们怎么猜测得到。一日说琵琶果子养生,一日说参天大菠萝,蜜甜好吃,一日又说北境人参果长得吉祥。怎就想到杨梅了,我也不知道。”
郡主笑道:“杨梅在京都也能开花结果?那不是南边淫雨骄阳之地才可生长繁殖么?”
梅儿欢道:“不试怎知道呢?万一结果了,太太也能吃个鲜儿。”
郡主淡淡笑,提起袍裙,上台阶去了,到了台阶上,又道:“二三月份开花,没个根长,怕是到这儿水土不服,我看未必能结出果子来。日里多宽解老太太吃苹果,总比那些青红不黑的果子好,不染牙不酸口,还图个平安吉利。”
梅儿脸色红辣,勾头应答:“是!”
郡主就此不再说什么,徐徐地进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