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九,二老爷将回疆旧部女子接入北府。
初七日,曹氏与二老爷庄禄大闹,因篱竹园那事。终究,曹氏知晓庄禄要将那园子腾出来给新人住了。
曹氏以庄琻为由头宴请,亮了脸面,出尽了近期那些恶气,又借机向老太太等人进了言语,老太太松口说:“既然大爷是要紧的,二老爷低调接进来就行了。”意思是二老爷随意性办理,不可大办。
曹氏可不高兴?而那日二老爷在外头出了事故,到这日曹氏还问不出个原因后果。等知晓篱竹园腾出来,曹氏反口咬二老爷,说他使了计谋,趁她招待客人,自己不来露脸,用这种雕虫小技隐匿自己,好办园子那事。
二老爷也不解释,是说:“随你想的,我已按老太太意思办。且这么过了。”
曹氏无奈,又把园子陈年旧事拿来说嘴。因这,二老爷打了曹氏一脸,才有大闹。曹氏在午后,哭哭倒倒跑去寿中居寻帮助。
那会子,老太太给曹氏道:“二老爷不自重了,你应自重些才好,一家子孩子都在呢,也不做个好样子。日后,各自都有样学样,日子可怎么过得?”
曹氏有苦说不出,老太太放这些话又不能顶,只得忍着。心中把回疆旧部那女子恨得入骨,还把庒琂进府引晦气也提放在心上,恨死镜花谢一屋子人。
再想,只一个不恨,便是慧缘。
曹氏想,或许慧缘是一个解决自己心结的大人物。便沉下心思虑,想好法子运作运作。自然的,曹氏心中还想着赶在初九日前后,再借机闹一闹,不让那回疆旧部的女人欢喜进府。
可巧初八日,宫里传来话,让老太太初九日进宫,说陪皇太后去万寿山登高放目。让老太太带一坛子金纸醉去。老太太听得传话,心中一半欢喜一半忧愁。
那金纸醉可是先帝时夸口的酒呢。皇太后自先帝去之后,对于先帝喜爱之旧物,俱有所回避。如今,皇太后出口指着要这酒,想必想念故人了。老太太想起故人,心中那些历史过往如同浓烟般翻滚,熏迷了眼睛。
于是,老太太差竹儿和梅儿去北府取金纸醉,另让传话给西府郡主,明日晨早与她进宫面朝皇太后。
竹儿和梅儿来到北府取酒,已是掌灯时分。
两人至北府。
才刚进府院,便见庄琻与庄瑛两人在里头二门廊下坐着,丫头在远处站着伺候,几人也不言语,周遭除了府外大门挂大红灯笼,里头一盏灯都不亮,黑漆漆的。
竹儿醒觉,快步向庄琻那边走去,路过庄琻丫头万金跟前,稍停,低声问:“这么晚了,怎不亮灯?”
万金扭头向二门里头抬了抬下巴,示意曹氏和二老爷在吵架,又示意眼色叫望庄琻和庄瑛。
竹儿聪明,一点就明白,便快步到庄琻跟前,端了礼,才道:“到重阳,天气深凉,二姑娘三姑娘夜里外头坐,会浸了身子。那些小丫头子越发不管不顾了,姑娘也不捶她们,放任惯了,日后还怎么了得。”
庄琻一见竹儿,眼神微亮,庄瑛也站起来凑近。
庄琻道:“你们怎么来了。”欲拉竹儿坐下,竹儿侧垂个头脸,不坐。
庄瑛道:“有事?”
竹儿道:“宫里来了话,让老太太明日赶早进宫。太后传候。”
庄琻微惊,若有所思往二门里头看一眼,才道:“多早晚的事?太太们都知道了?”
竹儿道:“哪能知道,吃饭那会**里才来传,直直进中府。人都不让传,我们几个也不知道呢。”故回身望梅儿一眼。
梅儿接话道:“是呢!所以老太太叫过来,不就为明日的事。”
庄琻疑惑,略不安地道:“怎么的?”
竹儿拉住庄琻的手,拍道:“皇太后想吃我们府里的金纸醉,就这事儿。自然的,还让老太太陪同去万寿山登高。”
庄琻听完,不言语了,淡淡朝二门里头抬下巴。
竹儿见庄琻姐妹不言语,也不说了,辞身后便向二门里走去。进了二重院子,直通是北府的迎客大厅。
此时,厅内灯光辉煌,厅外院子红绸帐挂,灯笼飘摇。内院山水绿植也精心修葺过了。如今看到,倒跟外头大院形景有些不入格。
略再要往里走,忽见贵圆、玉圆及几个小丫头子站在外头。而厅子里头曹氏和二老爷在吵架。二老爷坐在堂上,手中攥那串日常把玩的翡翠玛瑙手串,晃来拍去。
曹氏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坐在堂下,约说了些什么话。
竹儿不敢倾听仔细,轻轻去到贵圆身边,向她示意自己来了,让通传。
贵圆和玉圆哪里敢在这个节骨眼进去,连忙摆手。
竹儿心中着急,想略等等再进去。可梅儿朝几人看一眼,颇为正气,提起裙子就往里头去了。
到了厅门口,先深深端了一回礼。竹儿见这般,也赶紧跟上去。
未等竹儿出口说话,梅儿已向里头的人报说了:“老爷太太,老太太传要金纸醉。”
里头的人听毕。曹氏赶紧抹眼泪,换个脸面迎上来。
二老爷庄禄也起来了,急问:“老太太这个时候还没吃过饭?你们都干什么用的,这么多人还伺候不了一个人!”
竹儿不敢在这个时候顶嘴,咬嘴唇受着。她心知二老爷想必借机发泄发泄。
梅儿却不依了,回嘴道:“老爷这会子怎怪起我们来了。老太太为着北府这两日的事,吃不好睡不香的。我们一刻不敢轻心伺候。哪里是我们不让老太太不吃的道理。老太太差我们过来,是宫里头传了话,指着要吃我们府上的酒。”
如此,竹儿才搭上话,道:“老太太明日晨早就进宫,三太太也一同去。”
庄禄听这样说,一时没话了。
这可把曹氏乐得裂开了嘴,连连拉住梅儿的手,道:“走走,我带你们去。”接着,让贵圆和玉圆等丫头子去点灯。
一会子功夫,曹氏便带竹儿梅儿离开厅子去拿酒。
从地窖里拿酒出来,曹氏有心问梅儿:“老太太明日去宫里,那得多早晚回?”
梅儿不知,只顾望竹儿。这里头,竹儿才是中府首等丫头,这些内事,头一个知晓应是她。
曹氏故巴巴看竹儿。
竹儿摇头道:“理应跟往常一样,可要到万寿山,也要走一段,兴许回来得晚上去了。”
曹氏听完,笑道:“保不准太后还留老太太伺候进膳呢!夜里还留宫里住。”
竹儿知道曹氏话里的意思,无非是让老太太不为二老爷主持明日的纳妾行礼,这样一来,外头进来的姨娘名不正言不顺了。
曹氏又道:“我多少好话说尽了,你们老爷不听我的,如今不是犯龙头是什么。初九妖魔下凡,家宅不宜动土进娶。你们还不知道呢,篱竹园今日还在修。桩桩件件都不顾了。看日后他们能有什么好日子的。”
说话间,几人已出到二门院子。
曹氏此时心神开朗,说怕太晚了老太太找她们伺候就不留二人,故让二人速速回去伺候老太太歇息,好赶早进宫。
辞曹氏,竹儿和梅儿出来了,到了府院外头,刚好看到庄琻和庄瑛指挥那些丫头子仆子们点灯笼。
竹儿和梅儿没停留,垂头回中府复命。
回到中府寿中居。
竹儿把在北府遇见的事一一回给老太太,老太太听完直笑,让梅儿去库房找金丝黄缎把金纸醉包上,再寻一个礼盒装,等梅儿拿盒子出来装上,老太太又嫌弃装酒的坛子不好看,配不上盒子,又让去拿琉璃瓶子重装那酒。因而,梅儿又去把兰儿叫来,几丫头在外头鼓捣包装那酒。
老太太趁着时候,问竹儿道:“到这日夜了,还有什么闹头的?”
竹儿笑道:“我听得不是太真切,为外头姨娘的事,想必老爷和太太意见有些不合。”
正说呢,梅儿把包装好的琉璃瓶拿来了,给老太太过目。老太太瞧了,拿在手上端详好一会子,觉着缺点什么,想了半会子,才道:“我想起头些年海宁查家送了三对金羊,俱是三合的寓意,三阳开泰。你取来随盒子放里头。”
梅儿奇怪了,问:“老太太怎么想起这了?那物件儿放几年了,如今还想得那么仔细。那我去找找。”
梅儿说着便去了。
竹儿等梅儿去,问老太太:“太后要的是酒,怎么送金羊呢?”
老太太笑回说:“太后好吉祥如意,左不过,为心意再添一层瑞气。拿酒去,心意寡淡些。”
竹儿又道:“那让兰儿赶着下厨,做几样好的糕点,岂不更好?金酒配玉食,也是正好。”
老太太摆摆手,道:“这你们就不知了。”把头凑过去,小声对竹儿道:“太后属羊。这金纸醉,万一不合她意,看在这面上,少责怪我们些。再么,看到此物,少吃点酒,不至于醉了。”
一经点拨,竹儿豁然开朗,连连赞叹老太太想得周到,思虑得周祥。
老太太笑笑,说:“做事思前想后,方不乱阵脚。这府里的人就缺这个,顾前不顾后,事儿能不乱么?你瞧梅儿这丫头倒弄这些,也是顾前不顾后,顾里不顾外的。唉……”
老太太说话间,梅儿回来了。
梅儿把东西给老太太瞧。老太太满意了,让规放好。
趁这时梅儿笑对老太太:“老太太不要听竹儿在背后说我坏话,才刚在北府我若没出口,这酒过晚些时候还拿不回来呢!”
老太太笑道:“哪里说你坏话了。是我说的!竹儿丫头连你一子儿的话都不曾说,你冤枉人家。你心也忒窄了。”
梅儿撒娇地去给老太太揭开抹额,帮揉额头。
老太太道:“你这主觉的劲儿,竹儿比不上你。我也喜欢你这样,日常你待人能如竹儿这般稳重,我更喜欢了。过个一二年,我先放你出去,再指个好人家给你,算我在这几个丫头里厚待你先了。”
梅儿听完,停下手,眼眶红了,道:“老太太嫌弃我了,觉着我伺候不好你。如今要撵走我。先说我心窄,再撵我。论要指人,那也先指竹儿去,排队还轮不上我呢。”
老太太哈哈作笑,示意竹儿接梅儿的手继续为自己摘除头饰。
梅儿还未等竹儿动手,一把推开竹儿的手,自己去做。
老太太小小白了梅儿一眼,在她腰肢上轻打一拍,笑着不言语了。
一切停当,嘱咐竹儿明日一些家府事宜,便歇息去了。到下夜,尚未鸡鸣,老太太主觉醒来,赶忙的上了面妆和衣服。那会子,管家来报,马车和灯俱已停当好,可以出门了。按日常进宫,府内各房要齐聚送出,因事出突然,老太太没知会下去,只传了三太太郡主一同去。等她出了大门,正要上马车,曹氏领着庄琻和庄瑛来拜送。
老太太心中欢喜,终究没大表现,只语重心长嘱咐曹氏道:“我只让兰儿跟我进宫,后头的事我就顾不得了,你的心放宽远些,看别人自在了,你自个儿才能自在。二丫头三丫头,你们也要多多提醒你们太太,别是一日日的叫你们太太忧心不尽。府里的劳动,什么大小事务都是你们太太操持,也该心疼她。”
这席话把曹氏听得极其动容,眼泪都包不住的流,话语说不出来了。
跟在一旁的郡主怕误了时辰,便对老太太道:“该时候了,老太太。”
如此,老太太上车。在车内坐好,在马车未行前,撩开车帘子对曹氏等人道:“今日里头的事,我都吩咐竹儿了。她说的话就是我的意思。能听你们就听一二句的,不能听的,我也听不见,等我回来也管不了那么多。你们明白的话?”
曹氏众人端礼,答应说知道了。余下众人目送马车行远。
老太太走后,鸡鸣声起。
当然,这日,初九,何止有鸡鸣声,还有其他沸扬声呢!
如声声不清脆,声声不碎人,庒琂、秦氏怎会被这些扰音牵扯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