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父子二人既是恪守规矩的上下级,又是谈天说地的朋友。
所以,他们都清楚世界上最愚蠢的事情,就是和家人闹矛盾。
他们必须避免这样的矛盾产生隔阂,否则隔阂一旦产生,只会给敌人带来可乘之机。
这需要一定的运气,因为这不是单方的,是双方的,如果父子二人任何其中一人将话藏在心里,隔阂也必将产生。
父子之间反目成仇是豪门之中的常态,然而,宁家却是一个极大的例外,他们隔阂永远都是为了民族大义,例如当年宁无缺和宁义武父子,宁义武与宁云天(宁鸿远爷爷)父子。
这就是宁家的意志,以天下为己任。
宁义武见这儿子如此不理解自己,立即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一手后负,一手搭在”宗椅”之上,闭着眼睛仰天长叹,随后面朝宁鸿远语重心长地说道:“平凡啊,这是多么朴素的两个字,谁不想?试问天底下谁不想?我不想?我不想和你两位娘亲一样游遍大江南北,享受人间时光?我想,我想的很!
说到这里,宁义武深情脉脉地望着两位妻子,两位妻子也深情望着他,他们之间早已是生死与共。
“我简直做梦都想!我现在就恨不得隐居田园,我为什么要欲伸大义于天下?你以为我真的会甘愿当这个宗主,整天不是被这个算计,就是被那个算计,我心爱的女人不是今天被这个惦记,就是明天被那个人惦记!人人都平凡了,谁去做不平凡的事?那些不平凡的事总有人来做,也必须有人去做!我只是这乱世英雄起四方的其中一人而已,我早已经不是那个行侠仗义的大侠,而是一代宗主!”
宁鸿远终于被父亲的气势所震慑了,他目光呆滞地望着父亲,心中大半迷茫一扫而尽。
气氛一瞬间变得犹如死一般的寂静。
只听“扑通“一声,宁鸿远双脚再一次跪了下去,低着头叩了三个头,“我。。”
无论发生什么,无论自己最后究竟是不是对的,刚才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顶撞父亲,这不是宁鸿远能够轻易饶恕自己的。
他必须跪,不跪,他就不是宁鸿远,他也不配姓宁。
平凡与不平凡之间的定义究竟是什么?父亲的做法究竟有没有错?
宁鸿远的心里犹如万箭穿心一般,他无法做出抉择!
如果你是宁鸿远,你会怎么选?
这一刻,宁鸿远的两位娘亲也饱含深情地望着他,她们想前去扶起宁鸿远,但是却见丈夫无动于衷,也只好作罢,毕竟刚才宁鸿远实在是做得有些过了,她们再是仁慈,也不能是非不辨。
跪在地上的宁鸿远开始反复反思,这几年,他自觉肩膀上的责任太沉重了,简简单单一次突破武境失败,就招来近乎全世界的冷眼和辱骂,不是被这个人暗杀,就是被那个人暗杀。
所以,宁鸿远有些时候的确想要反抗,他想要抛开这些身份,这些带给他痛苦的光辉。
他只想要简简单单地跟着魔尊一直苦修武境,踏上一条既平凡又不平凡的剑神之路。
“为了剑而执剑!”,这是宁鸿远最最梦想的强者之路,而不是如同这般,并非为了剑而执剑,将武学当作工具。
可是这一切的理想,与他的少宗主身份格格不入,每当他望着街边那些悠着父母买糖葫芦的孩子,他眼神之中就说不出的羡慕,甚至多次高价将糖葫芦全部买下,然后,分给那些懵懂的稚童。
这是宁鸿远的渴望。
不说其他,就说这十几年来,近乎百次的暗杀,早已让他心力交瘁。
如果你也经历过几十次甚至上百次的暗杀,你必定也有这种痛苦。
为什么,为什么那些人就那么喜欢杀人?为什么那些人就是要来暗杀自己?
为什么最后的结局非得一剑穿喉?
宁义武见他跪在地上,干咳一声:“今天我要告诉你,这个决定无从更改!你根本不要奢望我能够改变这个计划!今天我说了这么多,你心中要有一个数!”
“好!”宁鸿远跪在地上,低着头,脸色不再那般苍白无力。
他仔细回想起这些年所见所闻,不得不感慨父亲所言,必定有着深刻的时代背景,否则,以父亲年轻时日义薄云天的侠气,如何会视若无睹?
静下心来之后,宁鸿远终于发现父亲和自己之间隔阂的关键所在,那就是人才与人的选择。
人才和人,谁更重要一点?
人才是为人服务的,难道这一句话有错?
可是一万个人和一个人才都掉进河里,究竟应该救谁?
这是个朴素的社会学问题。
这个问题,宁鸿远找不到答案,他一辈子也在为这个答案所困扰。
宁鸿远索性难得再陷入这样无尽的沉思之中,从地上站起来,做到了座位上,突然端起碗筷,开始狼吞虎咽起来。
宁鸿远不愿在想。
宁义武见他脸上苍白之色已消,心中大为欣慰,拍了拍手,坐在一旁的宁可馨即刻从“纳戒”中幻化出一杯上佳的葡萄酒,望着丈夫,静等他下命令。
“远儿,今天是什么节日,你难道忘了?”宁义武语气忽然和蔼地缓缓说道。
其他人听闻宁义武这么一说,无不望着宁鸿远那狼吞虎咽的模样,随后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听父亲这么一说,宁鸿远不明所以,他如何知晓今天是什么日子?口里包着白米饭,双目疑惑地望着父亲。
宁义武见他如此可爱的模样,爽朗大笑,拍了拍桌子,“你难道忘了,今天是你的生日!”
宁鸿远听闻大惊,生日,今天居然是我宁鸿远的生日?
宁鸿远这一年经历的事情太多,早已经将自己生日忘到了九霄云外。
他哪里还有心思记得自己的生日,要么废寝忘食地在练剑室修武炼境,要么在死亡森林尔虞我诈,哪里还有这样平凡的心思,去记一记自己的生日是何日?
“你怎么连自己的生日都忘了?你这小子!”坐在宁义武一旁的宁可馨,走到宁鸿远身边,狠狠地拍了他的肩膀。
这一刻,桌上所有人都望着他,眼神之中充满了祝福与期望。
“生日快乐!”
这四个字不是异口同声说出来的,一个接着一个,这一切是那么的朴素,世界上最平凡的家庭莫过于此。
刹那之间,宁鸿远的眼泪哗的一下从眼角流下,滚烫的眼泪喷涌而出,宛若滔滔江河一般。
宁义武见宁鸿远眼泪汪汪的,再次爽朗大笑一声,随后拍了拍手。
不多时,一道唯美的倩影缓缓出现在宁鸿远的眼前,她上身穿一身紫黑色的女性晚礼服,下身着一款雪白的哥特式长裙,黑白相间之中,彰显着那无比的高贵。
她头戴两朵青色的紫月花,手腕上环着一白玉之环,在这璀璨的灯光下,渗出淡淡玉白。
她双手后背,目光迷离地望着宁鸿远,“鸿远哥哥!”
这样的美丽和高贵,人世间除了秦玉雪还会有谁?
这一切,原来都是宁义武精心安排的,而这最后的压轴戏,当然必须留到最后出场。
最令宁义武欣慰的是,秦玉雪能够心甘情愿地加入这一场戏,而且居然能够忍到现在。
如果刚才秦玉雪听闻那些话,忍不住芳心,一口气从后庭中冲出来,那么宁义武的整盘计划就会落空。
秦玉雪见着宁鸿远满嘴白饭的样子,活像几天几夜没有吃饭的乞丐一样,忍不住捂嘴轻笑了出来。
宁鸿远听她一笑,这才发现自己嘴里还包着白米饭,急忙咽下肚。
“玉儿!”
此时此刻,千言万语已经是多余的了。
“好了!一家人都到齐了,都吃饭吧!”白诗音这般催促道。
白诗音眼见一家人热热闹闹的,心中欣慰不已,儿女满堂,能够与心爱的男人一起见证儿子的成长,这是她作为一名母亲最大的骄傲。
一旁的何管家,宁可馨,楚凝儿也早已是热泪盈眶,回忆起这些年一家人共同渡过的难关,共同克服的困难,千言万语也难尽叙他们对这一个家的感激之情,依恋之情。
满脸泪水的宁鸿远,已经完全想不出还有什么多余的词语,能够表达此时自己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