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仁义的人生活在乱世,最后只会被仁义束缚住手脚,我如果像你一样,做什么事情都坚守这两个字,我今天早就死在敌人的手里了,这一些,你应该去了解,人心丧乱到这个程度,光靠仁义是没有用的,你今天就好好考察一下这个地方,好好用脑子想一想。”宁义武望着这乳臭未干的小子,这般厉声斥责道。
“是!”宁鸿远捏紧拳头,语气冷淡地这般回答道。
说完之后,宁鸿远低下头去,目光中闪烁着对父亲的偏见。
宁义武知他转不过弯,再度拍了拍他的肩膀:“还有一点,我想你也知道,那就是如果我将真相告知于民众,那么无影老人必定认为我早有防备!这些道理,你自己去想一想吧,父亲年轻时候也和你一样,喜欢意气用事,但是这样的人,根本成不了什么大事!”
宁鸿远没有再反驳,他不是意气用事的书生,不是愚昧腐朽的好好先生。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世上许多事情本就不是仅凭自己的意愿,就能够去改变的。
宁鸿远双手拜谢之后,宁义武也就离去了。
宁义武作为一名父亲,自然要求宁鸿远好好去想一想。
宁鸿远呆在原地,没有选择离去,望着父亲离去的背影,他心中现在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秋风,萧瑟的秋风,夜,冰冷的寒夜。
宁鸿远突然想要喝下一杯烈酒酒,痛痛快快地,无忧无虑地,来忘却这些让他左右为难的事情。
他回过头来,站在悬崖边上,望着脚下这宁静的小镇,心中不知道是何滋味,他既不愿意破坏父亲的作战计划,又不愿意坐视这一片安宁的小镇变成一片废墟。
这一处小镇虽说不大,却是神剑宗的门户,是一处商旅来往的休憩驿站,摧毁此地,就相当于直接打击了神剑宗的东南部的经济运输线,白眉老人一定是将这小镇作为进攻“柳城”的桥头堡。
宁鸿远虽说不懂军事部署,但是这一些基本环节,他还是能够了解一些的。
“这就是父亲所说无法被写进历史的黑暗吗?既然这一处小镇是经济运输线的重镇,父亲更加有理由去保护它!为什么父亲不愿意下达撤退命令呢?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他们不是我的子民吗?”
宁鸿远渐渐有些明白了,心中恍然,“父亲的计划难不成真的是将这一处小镇作为牺牲品,然后凭借父亲过人的口才,以此作为依据,聚集人心的力量?”
父亲的这一番计划,宁鸿远何尝不明白?
现在神剑宗的日子过得太舒服了,很多人已经遗忘了战争,而父亲想要牺牲这一处小镇,来达到某一种演说的目的。
演说的内容究竟是什么呢?
这一定是父亲计划中的一环。
如果父亲立即将这小镇的老百姓撤走,那无影老人必定会生疑,那么父亲苦等十年的东进计划,必将再次推迟。
这是机会。
可是等到这小镇上的人们流离失所,他心中又会是何滋味呢?
望着这些神剑宗的民众因为战争而家庭破碎,因为战争而饱受折磨,宁鸿远今后心中又将会是怎样的折磨?
望着那些无助的女人被敌人所凌辱,他心中又是什么感悟呢?
他现在完全有机会去阻止这一切,他只需要即刻前往这村庄,下达撤退命令,这些悲剧就不会上演。
宁鸿远继续凝视着山崖下面这一安宁祥和的村庄,脑海里忽然浮现起十年前那个画面,成群的尸体堆积如山,鲜血汇聚成了一条河流。
他一辈子都忘不了那个画面。
天荒地暗,宁鸿远一股激流从脊梁骨升上来。
“十年前,我无法阻止那一切可,可是眼下这一切,本来是可以阻止的!为什么!为什么。。。!”
他望着无尽的黑夜,一时间找不到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来解决这一切。
宁鸿远忽然感到天晕地旋,他的眼前浮现出一张战争的画面,成千上万的流尸断臂,狰狞可怖的死亡面孔。
他原以为他可以阻止这一切,阻止这小镇变成废墟,让许多家庭不被毁灭,可是刚才父亲一席话让他从梦中惊醒,自己的想法是多么的天真。
宁鸿远忽然想起白眉老人,颇感心凉,想起那一封信,这究竟是白眉老人的阴谋?还是白眉老人的失误?还是说白眉老人误以为这是他训练的唯一一批忠臣?
这究竟是一次白眉老人的彻底阴谋,让宁鸿远自投罗网,还是他们彼此之间存在什么误会?
这突如其来的一切,压得宁鸿远喘不过气来。
宁鸿远更加期望后者,不,他是更加渴望是后者。
“这一定是误会!我不能再猜忌他了!”
小镇上还有几家夜酒馆没有打烊,宁鸿远忽然想进去喝一杯酒。
一杯烈酒,一杯能够让人忘记这一切的烈酒。
世上哪里会有这样的“失忆酒”?
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那么痛苦,这些事情他本可以高高挂起,也完全可以如同一个世外仙人一样,将这一切说成是人类自己的斗争,与我无关。
可是他就是想要喝酒,想要通过这种男人最为原始的方式,来忘记这一切。
宁鸿远站在酒馆门口,抬头望着这无尽的夜空,过了许久,他才走了进去。
酒馆外表安宁的伪装下,这里面却是人山人海。
放眼望去,这些人沉醉在自我的夜梦之中,享受奢靡和醉生梦死。
喧嚣的声音,嫣红的粉尘,醉生高歌,灯红酒绿,乱世的边境永远是红灯产业最发达的区域。
宁鸿远望着他们沉醉的表情,心中难免也找到了一些安慰,这些人的确。。。
“唉,我怎么能够这样去想!人人生而平等,我生在父亲这样的家族之中,就要轻视这些没有受过教育的百姓吗?他们也是这个乱世的受害者!”
宁鸿远独自一人,坐在一张圆桌旁,倒了一杯酒。
但是他没有喝,低着头,一直望着酒杯中的酒影。
酒影中是一张惆怅的脸。
几分钟过去了,他才抬起头来,望着这些人的表情,忽然想起了父亲的那一句话,“这些人都是神剑宗的毒瘤和蛀虫。”。
可是宁鸿远转念,就想到了更多,更深。
“可是这些人就真的该死吗?真的要为这样的行为付出生命的代价?”
宁鸿远望着杯中的酒影,忽然想起之前赵如音的一句话,“引导他人远远比责备他人,更是英雄所为。”
“这些人难道真的是这世界的蛀虫”
“难道他们注定只能成为卑微者?人下之人?”
“他们可不可以改变,他们可不可以为神剑宗做些什么?”
“自己连赵如音姑娘都不如吗?自己。。。。。可恶!”
他捏紧拳头,狠狠的锤了一下桌子。
他望着这周围这些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孔,一时间感慨万千。
他再度想起了之前那一位勇敢的姑娘,赵如音。
“这些人之中存不存在今后神剑宗的英雄和战士?”
“一味地讽刺人性,将自己装饰得很伟岸,这根本就是不负责任的态度,也是伪君子的做派!我难道是一个只会说空话的伪君子吗?”。
“既然想要一统天下,建立盛世之基业,就应该用实际行动去做,而不是用嘴去批判!”
“可恶!”
宁鸿远再一次狠狠地拍了拍桌子。
宁鸿远绝不做伪君子,他忽然为自己刚才的想法感到可笑,甚至是觉着自己比起他们更加可耻,更加卑微。
“自己曾经也来这里寻欢作乐,浪子回头金不换,我既然能够改变,为什么他们就不能改变?”
“我真是可笑,我又何必讽刺他们,他们这些人只是路走错了而已,又不是犯了绝对性的错误,我又何必看不起他们?”
苦笑一番之后,宁鸿远端起酒杯,一杯接着一杯,一饮而尽。
越是喝酒,就越是惆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