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兰安静地吃着盘子里的食物,迪克森夫人和伯爵的谈话内容她听得明明白白。经过昨夜的彻夜未眠之后,她再也没有和伯爵闹别扭,她知道自己的身份和处境,在她的心里充满了对伯爵的感激之情。
一路上伯爵对她相当照顾,她们同吃同住了4个多月。在失去亲人之后,格雷伯爵是第一个向她伸出双手的人。他如此善心、那么亲切,他对伊兰的爱护使她很快摆脱了家破人亡的痛苦。伊兰原以为自己会永远呆在伯爵的身边,她暗暗下定决心,她愿意为伯爵做所有他希望她做的事情来报答他的恩情。
当伯爵告诉伊兰要送她去德比郡的时候伊兰伤心极了!几乎不亚于失去亲人的悲伤。伊兰拒绝,耍小脾气,故意不和伯爵说话,但最终她知道必须遵照伯爵的意思。
就在几个月前,伊兰还是大清国大名顶顶的翰林院学士伊正航大人府上的掌上明珠,然而一转眼竟已漂洋过海,来到了英格兰。
伊兰记得,那是一个温暖的午后,她正在海棠树下与“欢欢”玩耍(伊兰心爱的小狗)。海棠花开正浓,风姿摇曳,微风拂过,花瓣飘飘洒洒,一地缱绻,欢欢一路蹦跳、一路追着花瓣。伊兰看着欢欢肥嘟嘟的身子,憨态可掬的模样甚是滑稽。偶一抬头,忽然看到安大人匆忙的背影。
这位安大人比伊兰大了没几岁,却已入了翰林,是父亲的得意门生。最近一段时间伊兰似乎常常见到这位清秀而又帅气的安大人。可是,今日的安大人却未免有些形色慌张,失去了以往的沉着。
这是伊兰最后一次见到安大人,那天之后府上便被紧张的气氛笼罩着,一种风雨欲来的动荡和压迫感将往日的安宁一扫而空。
后来,父亲差人悄悄将伊兰送去乡下,离别之际母亲哭得肝肠寸断,父亲的嘱托、母亲的泪眼、兄长们的难舍之情,历历在目。那时,伊兰就感到了事态的严重,她依稀觉得将有大事发生。
仆人带着伊兰东躲西藏,遇过难民、避过追兵、躲过山贼、还险些丧命,那是伊兰今生难忘的日子。
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大概过了半个多月,佟大人遣人找到了伊兰……
伊兰陷入深深的回忆中,她虽然只有12岁,可她敏感又聪慧,她的童年快乐而纯粹。她出身名门世家,父母疼她,兄长们宠她,从小便接受了严谨的礼教和文化熏陶。可是,一切变故都来得这么突然。
佟大人没有多作详细的叙述,只说情况危及,不得不让她离开清国以避风头,而佟大人所托之人是个值得信赖的英格兰伯爵,让伊兰务必听他安排,不可生出事端……
伊兰内心相当害怕,从小到大都没有离开过父母亲身边半步,突然要孤身一人跟个素未蒙面的陌生人去一个她听都未曾听说过的地方,这更是让她感到无比恐惧和匪夷所思。
她还来不及为深陷囹圄、生死未卜的亲人哭泣、哀悼,却要匆忙踏上背井离乡的旅途,和一个英格兰伯爵。
好在她是一个大家闺秀,与生俱来的气度与风范让她勇敢。她遵照佟大人的吩咐躲进箱子,一路忍住惊慌和悲痛。这些对于一个年仅12岁的孩子来说实再太不容易,天知道她究竟在黑暗的深夜里流过多少眼泪。
格雷心不在焉地与夫人搭着话,伊兰的每一个细微表情他都看在眼里。她努力表现出的顺从和忍耐不禁让伯爵的怜悯之情油然而生。
她一句话不说,小心翼翼地吃着食物,菲利浦教给她的礼仪,她做得丝毫不差。
“那么,格雷,你会长期留在伦敦吗?”迪克森夫人喝了口茶,假装漫不经心地问道,毕竟那件事情已经过去五年,伯爵应该已经摆脱了失恋的阴影。
“应该还会去其它国家一段时间,安德鲁博士需要我继续给他当助手,而我也暂时不想安定下来,还有许多地方我都非常想去。”
“你可真是有远大志向,格雷。不过,你的母亲,卡特琳夫人,我想她不会舍得放任你长期呆在国外。”
“这确实是个头痛的问题,不过我会得到她的谅解。”
“千万别忘了来看望我,还有我们的小可爱——伊兰!你知道的,我是多么喜欢你,格雷!”
“我保证!”
格雷伯爵信誓旦旦地说道。他下意识地看了看伊兰,发现她正用幽怨的眼神看着自己,忽然有种依依不舍的情绪涌上心头。想不到,不过短短4个多月的工夫,他们之间竟然建立起如此深厚的情感和依赖,以至于分别居然这么让他惴惴不安。
“代我去看望芬妮好吗?她住在帕丁顿街。”
“当然,不用您说我也会去拜访威廉夫人(芬妮的夫姓),乔冶(芬妮的丈夫)是我的大学同学,我们一直关系密切。”
“噢,再过2个月就快到冬天了,伦敦的冬天可真不好受!对我来说太潮湿了,雾气太重!去年冬天芬妮出嫁的时候我在伦敦住了一段时期,我已经习惯了德比郡的环境和气候,在伦敦一直觉得不舒服。”
格雷伯爵没有接她的话,但这一点不妨碍她讲话的兴致。
“我还一直建议卡特琳夫来布林顿庄园,我觉得她来了之后一定会喜欢上德比郡。可是她古板得很,一如既往的古板!她宁可呆在伦敦,几十年寸步不离,也不愿意出个远门改变一下心境。”
“您说得一点没错,夫人。我的母亲她一贯如此!”格雷勉强插上一句。
“不过,她可真是位了不起的夫人!她很有头脑,尤其是财务方面的天赋,幸亏你有这么一位精明的母亲,不然你哪儿来那么多自由到处旅行。”
“是的,我很庆幸!”
午饭快结束的时候,一言不发的伊兰终于开口,她紧张地问道:“先生,您很快会回来吗?”
“当然,亲爱的!我很快就回来看你,只要我把伦敦的事情处理妥当。”
伯爵走到她身边,爱抚地摸着她的头,一边转头向迪克森夫人说道:
“那么,夫人,我就把伊兰交给您了!”
“请你一定放心!”
迪克森夫人笑咪咪地搂着伊兰,她们一起将伯爵送到大门口,看着他坐上马车,依依不舍地挥手道别。
伊兰站在大门口目送马车远去,迟迟不肯进屋,直到再也看不见马车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