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游轮停泊在伦敦港的时候,格雷伯爵借口行李太多,特意在包间里多磨蹭了好些时间才上岸,这样一来避免了与他同行的朋友们照面。
他给伊兰穿上了一件宽大的斗篷,用帽子盖住她的小脸。菲利浦在岸上雇了几名码头工搬运行李,所有人都急着下船,港口人声鼎沸,一片嘈杂混乱的景象,在这种情况下,即便有人注意到格雷,也只是匆匆一瞥,并不会太在意。
伯爵交代好仆人需要紧急处理的事情,拿出一封已经准备好的信件交给菲利浦,让他带着信先回伯爵府向母亲报平安,而他则要带着伊兰赶赴德比郡,马不停啼。
他雇了辆马车,在前往德比郡期间要经过两个驿站,由于他们的船是下午靠的岸,所以当天是没法儿赶到德比郡了,只能在其中一个驿站过夜。
一路上伊兰特别安静,窗外景色秀美、牛羊成群,可她却一点儿提不起兴致。伯爵想方设法找话题,与她交谈,而她却总是一副惨兮兮、被遗弃的悲伤表情,弄得格雷也不安起来。
“亲爱的,小伊兰,你怎么了?”伯爵爱怜得摸了摸伊兰的头,问道:“你是在害怕吗?”
伊兰低垂着脑袋,轻声说道:“先生,您是不是不要伊兰了?”
“怎么会!伊兰这么可爱、这么听话,怎么可能不要你!”
“那为什么要送走伊兰?”
伯爵叹了口气,说道:“亲爱的,我们在船上已经谈过这件事,不是吗?对你来说去德比郡生活是最好的选择!迪克森夫人非常善良,很容易相处,她一定会把你当女儿一样照顾。她拥有一座雄伟、漂亮的庄园,德比郡的风光非常美,住在那里的人们又都淳朴、友好,我保证你在那里会过得很舒适!”
“可是伊兰为什么不能和伯爵先生在一起?伊兰为什么不能住在伦敦?”
伊兰仰起头,可怜巴巴地望着格雷,眼眶湿润,竭力忍住泪水的模样不尤让伯爵有一丝心疼。
格雷摇了摇头,他该怎样向伊兰解释伦敦的环境并不利于她成长,尤其她是一个被格雷不小心从清国带回来的外国小孩儿。他没有办法将她留在自己的家里,这样一定会遭到母亲和亲朋的反对。更不可能在外面给她安排一个住所,她不能没有一个正当的名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跟着自己,因为虽然伊兰是个孤儿,但改变不了她其实是一个清国的贵族后裔这一事实,他要为她守护贵族的尊严和体面。
西方虽然思想开放,但在英格兰的上流社会仍然根深蒂固着许多特别的评判标准。他们只承认和接纳像他们一样正统的高贵血统,表面上的翩翩风度掩盖不了骨子里的妄自尊大。实际上他们的圈子又小又狭隘,并且很难接受其它阶层的融入。
格雷曾经也是其中活跃的一员,他太了解这个圈子的虚伪与现实,一切绯闻和笑柄都会被拿来夸大其词地谈论不休。因此,他必须小心谨慎,一旦有什么闪失,也许又会像5年前的风波一样被众人取笑,影响家族声誉。
与其说3年前他接受安德鲁博士的邀请,倒不如说是他急需逃离这场失败的婚约引发的挫败感和漫无止境的嘲笑,直到现在他都没有做好坦然的准备。
“我非常愿意照顾你,亲爱的。可是你看,我还有许多工作需要做,也许还要去土耳其工作一段时间。我不能带着你东奔西走,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找一个可靠的人照顾你。你要学习很多东西,知识、礼仪、绘画、音乐、手工,这些都是我没法教你的。相信我,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好。”
伊兰没有再提出疑义,只是低着头不肯多说一句。
伯爵原本坐在伊兰的对面,见她垂头丧气的样子十分可怜,于是坐到她的身边,将她的脑袋搂进自己的怀里,捏起她的小手,感觉到她的手冰凉,手心却冒着汗。
“你觉得冷吗?”伯爵用力握了一下她的手,关心地问道。
伊兰默默地摇了摇头。
“说实话,要与你分别我也十分难过,可是为了你的将来我们不得不做出这样的决定。我保证一有时间就去德比郡看你,给你带漂亮的礼物,不论我去哪里都会给你写信,好么?你也会给我写信的,是吗?”
伊兰点点头,终于没有忍住,委屈的泪水夺眶而出。格雷见她哭得伤心欲绝,一边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一边替她拭去眼泪,心里竟也莫名地难受,这种别离的难舍难分是格雷已经快要遗忘的感觉。
他们到达布郎尼驿站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格雷要了二楼两个紧挨的房间。晚餐时,伯爵点了伊兰最爱吃的冷火腿肉和布丁,可是她几乎没有动嘴,只喝了一点蔬菜汤便呆呆地坐在椅子上。格雷一再鼓励她多吃点,但都被无言地拒绝了,这也是他们相识以来伊兰第一次违逆他的意愿。格雷不好过多勉强,沉闷的气氛使得他也郁郁寡欢,早早地回房休息。
格雷根本无心睡眠,拿起书却心神恍惚,读了几行后竟一个字都看不下去了。他只能把书扔到一边,站起来烦躁地在房间里来回踱步。这样持续了一会儿,他想着下楼去找人聊聊天兴许能打发这个无聊的夜晚。
在船上的4个多月里,每天与那些再熟悉不过的面孔相处十几个小时甚至更长的时间,格雷一度觉得自己的忍耐力已经达到了一定超凡的境界。不想,今夜却如此难熬,格雷长长地舒了口气,自我安慰地想着,恐怕是环境的变换一时还不能让他适应的缘故吧。
当格雷走出房间,看到隔壁紧闭的房门时又担心起伊兰一个人在里面,万一找不到他会着急,所以又再次回到房间里,躺到床上,心里却想着伊兰此刻正在做些什么,是不是一个人在哭泣,他很想过去安慰她,最终还是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