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林和王艳艳在工作休息之余会去菜市场买一些好吃的来解馋,或者是去中央商务街去购置衣服之类,因为还有一个星期王艳艳就要离开遂宁去宜宾读书了,所以王艳艳决定去山上寺庙里把曾经许下的心愿给还了。
当两人来到寺庙见大门紧闭正准备往回走时,一个人走了来询问后帮她们把门打了开,原来这个人是帮寺庙做零工的,因为独自一人孤苦无依便被寺院主持收留了下来,帮着打理寺院卫生。
守门人看似年老又不老,眼睛闪烁着一丝像狐狸一样狡黠的目光。但因为两个女生涉世未深,并没看出任何端倪。不仅单纯地跟着他去地里摘了些番茄吃,还答应留下来在此吃午饭。
午饭自费,一顿两块五毛钱,不贵也不怎么好吃。三个菜全是菜籽油炒的,也全是素菜。寺庙里的伙食也是地里面有什么就吃什么,常常,山下的居民也会送一些油米和蔬菜上山来。如果种的菜吃不完,这个守门人就会拿到山下去变卖些钱。
今天,大部分的和尚都跟着主持出去了,只剩下和艾林他们坐在一起吃饭的这一个和尚。据说,这和尚是释迦牟尼的直系后代,长相异常清瘦,颇有几分仙风道骨。
艾林和王艳艳吃过饭后,那守门人又热情地从屋子里拿出一本经书来送给艾林。
“谢谢!”
艾林虽然连书名都不认识,但还是开心地收下了,两人开开心心地和对方道了别后就高高兴兴地下了山去。
下午时光里的两人坐在落地窗前相谈甚欢,然后余留给了各自一些私人时间。
艾林拿出那本《飘》默默读着,王艳艳也拿出自己的专业书籍勾划着重点,那寺院飘过来的钟声好似有魔法般,慢慢驱逐了白昼,黑夜便乘虚而入了。最后,窗外天地相溶成一色,变成了一幅中国山水泼墨图画,看起来甚是静雅娴美。
“艳艳,我们洗漱睡吧?”
“好的,姐姐!”
王艳艳合上书,朝天打了一个哈欠,睡意渐浓。当她正在洗脸时,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艳艳,电话,你妈妈打来的!”
“哦,她怎么会打电话给我?”
王艳艳一边接过电话,一边洗着脸庞。
“什么?”
艾林见电话突然掉落在地,赶紧帮忙从水里捡了起来,并关心地询问道,
“发生什么事啦?”
“嗯……嗯……嗯嗯……婆婆……嗯……”
王艳艳早已泣不成声,差点哭晕过去,艾林赶紧掐住她的人中才不至于不省人事。
“妹妹不要激动,婆婆怎么啦?无论如何,你先要保重好自己才能照顾好她老人家啊!”
“姐姐,这个世界上最爱我的人离开我了,没有留下一句话就走了!”
“嗯嗯嗯……嗯……”
王艳艳难以接受事实,也不相信这是真的,她乞求艾林道,
“姐,我现在就要回去,你借我三百块车费好吗?”
“现在已经太晚了,你在路上不安全!还是明天一早回去吧?”
“不……我现在就要回去!我不相信,来的时候婆婆还是好好的!怎么会这么突然就走了呢。!”
艾林抱着伤痛欲绝的艳艳,只要是拥有心的人都会为之动容的。
“好,那我们走吧!”
“姐,你要跟我一起回去吗?”
“是啊,大晚上的,你一个人太危险了!”
“你明天还要上班啊。”
“没关系,我给拉长打个电话明天请个假。”
“嗯,那我们走吧!”
艾林拿着钱就牵着王艳艳迅速跑下了楼,两人在火车站上了一辆接送旅客的夜间出租车。再加上另外一个中年男乘客和坐在副驾驶的司机的女同伴,就刚好塞满了汽车。
夜间驾驶比平时多开了一个小时才到达县城里,男乘客下车后,出租车司机就和身旁的女伴开始调起情来,完全忽视了身后的两名乘客,司机渐渐从眉目传情转移到了亲手触摸,那女同伴先是嗔怪了两句,然后又全身心迎合了上去,急得王艳艳都快哭了。
“师傅,请你把我们送到那小马路尽头去吧,这一截路还很远,刚刚上车时咱们说好的。”
“哦,好!”
司机这才意识过来,原来乘客并没有下完。他又重新启动了那辆绿皮捷达小汽车,然后轰足了油门向旁边的小马路蹿去。
“对,就这样一直向前!”
王艳艳强忍着伤心,一路认真地帮忙指着路,大约半个小时后出租车才一路颠簸地停了下来,因为前面没有路了。
“哎呀,小妹妹,如果早知道路这么烂,我定不会接这单,太伤轮胎了,不晓得扎石子儿没有哦!”
艾林和王艳艳在师傅的抱怨声中提心吊胆地走了下来,看师傅那样子挺凶。
“对不起啊师傅,因为小妹妹的婆婆刚刚去世,所以我们才连夜赶回来,在慌忙之中也没有跟你说清楚路况,辛苦你了!”
“哦!那就能理解了,回去吧!你们注意安全!”
“好,谢谢师傅,路上小心!”
师傅心平气和地说完话后,把车掉了头就迅速远离了。艾林紧紧牵着王艳艳的手,两人一路借着月光摸索着往目的地径直走去。
突然,一阵狗吠声忽远忽近地叫着,艾林在月光下似乎看到了不远处的山坡上有几对闪烁的眼睛。
“有狗!妹妹小心!”
艾林赶紧停下脚步从路旁的树林里掰断一根枝丫来递给王艳艳,然后自己又折断另一根粗壮的枝丫紧握在手心里。
“妹妹,你再从地上捡一个石头,要挑大一点的,如果疯狗跑过来就狠狠地砸,最好朝着它们的脑袋一下就砸死它们。”
“我们不知道到底有多少只狗,如果到时候应付不过来,就趴在地上学着它们的模样使劲刨地上的土,听说狗最怕这个了!”
“嗯……”
王艳艳一手拿着树枝,一手抱着石头,两人肩并着肩一路左顾右盼万分警觉地走着。
“姐,好像狗的叫声越来越近了!”
“嗯……别怕,握紧石头!记住我说的话!对付不了就趴在地上使劲刨土!”
“记住了!”
在威胁到生命的情况下,人就会忘记所有悲伤,王艳艳一改柔弱之态,瞬间进入了全副武装的备战状态!
艾林也时不时地往后望去,怕野狗从身后突然袭击来。
“妹妹,好像狗叫声变远了!”
“是,我们村里人很多人都养狗,因为贼实在太多了!”
“好,现在应该没有什么大的威胁了,你把石头扔掉吧?”
“再等一等吧!”
两人又陆续走了一个小时的山路才抵达了王艳艳那从小到大的居住地,最后转过一块种着蔬菜的土地后就来到了家门口。
“二妹!你回来啦?”
此时,宝爷正站在大门的泥巴墙边,泪眼婆娑地走出屋檐来。
“阿婆!阿婆!”
王艳艳双手一扔,一路跪着匍匐来到婆婆身边,艾林也紧跟着她来到了堂屋里。
只见婆婆正慈祥地躺在半张老式木制门板上,她的额头和右手都分别放着一张黄色纸钱。
死者为大,艾林也跟着王艳艳跪在地上,眼泪止不住往下流出来。
“阿婆!你醒醒啊?你快醒醒啊!艳艳回来了,艳艳回来了……”
王艳艳悲痛无以复加,她拉起阿婆的一只手来用力地揉着,多么希望奇迹能够出现啊!可是逝者已矣,阿婆那毫无血色的苍白脸庞以及逐渐僵硬的身躯给了最终答案。
宝爷也从门外走进来,他默默地注视着王艳艳早已泪流满面,像个小孩一样六神无主。王艳艳最终也意识到阿婆是永远回不来了,她坐在宝爷搬来的小凳子上守着婆婆一动不动,然后一言不发地熬守到天明。
艾林因为只请了半天假,所以得赶紧回去,她虽然非常害怕,但还是陪着王艳艳守灵一整晚。堂屋小的可怜,三个人就轻松挤满了整个堂屋。借着天明的亮光,艾林才发现原来堂屋的墙并不是泥土做的,而是竹篾做的,只是竹篾上面涂抹了些许泥巴而已。
王艳艳的眼睛早已哭肿了,天亮以后就离开了婆婆,四处跑去找邻居帮忙抬冰棺来。直到冰棺抬到了家门口,她的爸爸妈妈才悠哉悠哉地走来。
艾林想要去上个厕所,王艳艳带着她走过安放阿婆的堂屋来到了屋后面,叫她就地蹲下解决。
“你们没有厕所哇?”
艾林万分惊讶地试探性问道。
“没有,从小到大我们洗澡上厕所这些都是在这里。对面是一座大山,而脚下是山谷,都没有一个人来往,放心吧。”
艾林上完厕所后,接住了王艳艳递过来的小竹片,然后用了好几片才刮干净。
“其实,这竹片是最卫生环保的,小时候我们家里都是用这个擦屁股,而这些都是竹子里的内心,非常干净。”
“嗯……”
艾林又随着王艳艳走出了堂屋,此时,她的爸爸妈妈正在帮忙把胶布撑好并支出门外去,以免下雨天漏水。
这时候艾林才看清楚,原来,屋外的坝子只有半米的位置,脚下面就是山沟。她后退半步站在屋檐下,吓的不禁一阵哆嗦。看样子,那泥土坝子的面积已经消减一半以上,正在一点点被岁月冲涮殆净。
“二姨三姨她们什么时候回来?”
“她们刚买了火车票,三天左右到吧!”
王艳艳的妈妈心疼地伸出手来,摸了摸她女儿那双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眼睛。
“艳艳乖,别伤心了啊?”
“嗯……”
妈妈还是爱自己的女儿的,但因为目不识丁,所以挣不了几个钱,因而在家里说不起话做不了主。
“你莫管她,哭不死的!”
此时,爸爸生气地吼了起来,
“快来帮我弄一下,你是瞎子吗?要我摔下山去才能如了你的意?”
“哦……艳艳,你不要管你爸,他都是这个样!”
妈妈赶紧应声走了过去,艾林见阿婆被一群麻木不仁的陌生人粗暴地抬进了冰棺,然后凑近看了婆婆最后一眼后,就离开了。
王艳艳担心姐姐找不着路,便尾随着艾林去了,没想,王艳艳的爸爸也一起跟了来。
艾林站定等着父女俩走近后才慢慢起步,父亲抢先走在女儿前面,开始了教训。
“听你妈说,你要去宜宾读大学?”
“是!”
“女娃娃家读那么多书干嘛?根本没用!”
“你说没用不代表真的没用!就像你生而不养我一样!如果当初觉得我没有用,那为什么还将我生下?我知道,自始至终我只是你们赌注的筹码而已,当初你生下我只是为了当弟弟的炮灰,进而增加你生儿子的几率,现在的你又有什么资格这么说我呢?”
“第一,我没有伸手向你要过一分学费,全是贷款,等以后读了书出来再慢慢还;第二,我和妈妈绝对不是同一类人,她一辈子都在你的阴影之下苟延残喘地活着,不管是思想还是行为都不能自已,甚至就连自己的肚子也左右不了,这样的与世无争无欲无求的生活与阶下囚又有什么分别?”
“我知道你一直都想早早把我嫁了,能够换得一个好嫁妆,然后像姐姐和妈妈一样过活!”
“我现在郑重告诉你,这辈子,你就死了这条心吧!你当初没管我,现在和以后也管不了我,更没有资格管我!你扪心自问,对于我,你除了贡献了一颗精子以外,还尽过什么做父亲应尽的责任?没有,虽然从小到大我都一直渴望着你能够把对弟弟的爱分给我哪怕一分一毫,但这终究像阿婆的死一样,永远变成了不可能,世上哪有起死回生的药?我也不再期望了!你已经把我对你的爱在今天、在现在、在此时、在此刻彻彻底底地消耗殆尽了!”
“你……你怎么敢对你爸爸说出这么大逆不道的话来?”
王艳艳的爸爸气得面红耳赤,简直暴跳如雷,在他一生之中还没有受过这般教训呢!他不断举起手来,又不断慢慢沉下了。
“爸爸,我不明白,你也是女人所生养的,为什么你可以接受你的母亲,就接受不了你的女儿呢?自始至终我都没有错啊!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反正你从来都没有爱过我,反正在这世界上,最最爱我的人也已经死了!”
“你就打死我吧!让我也随了阿婆而去。如果可以选择投胎的话,下辈子我定不会再做你的女儿!”
王艳艳把身子挪在爸爸面前,父女俩泪流满面地对峙着,两个相同的鼻子虽喘着相同的粗气,却都互不相让。
艾林见状赶紧拉开了王艳艳,并劝道,
“叔叔,现在的年代早已没有什么男女贵贱之分了。男孩和女孩都是平等的,都有相同的接受教育的权力。国家也并没有明文规定说女生不能读大学啊?”
爸爸见理亏,一张嘴巴怎抵得过两张嘴来,只得气急败坏地转身离开了。
王艳艳虽然很难过,但相比阿婆的死来说,所有的一切都不值一提。她一路无言地慢慢往前走着,最后把艾林顺利送到了镇上。
当王艳艳买了一个馍馍递给艾林做早餐时,艾林对她嘱咐了一番话,
“妹妹,不管生活怎么对你,你都要对它笑!千万不要被它蹂躏在脚下!”
“嗯……”
最后,王艳艳的身影消失在了那通往县城的三轮车的滚滚浓烟里。
艾林咬了一口那热气腾腾的夹着伤心凉粉的空心馍馍,眼泪也不禁伤心地跟着簌簌流了下来。
原来,在这世上,并不是每一个父亲都是爱女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