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长鱼酒眼前,雨祭生生被一柄木剑折断了,断成三段。
碎片散落在地上。长鱼酒手中握了一把残破的刀,公子慎的木剑尖端停留在离他咽喉仅两寸的地方。
长鱼酒十分确信,只要这柄木剑再前进分毫,他将立刻殒命当场。
桑柔呆呆地凝视着地上残破的雨祭碎片,俏脸上露出由衷的伤痛。
“我输了。”长鱼酒道。
公子慎收了剑,又背过身去。
整个过程仅持续短短数秒,以至于众人还未来得及看清楚,胜负便已分于电光火石间。
“这……这就结束了?”云无心不确定地问道。
胜负已分,大总督上前道:“既然各位输了比试,那么依照规矩,我将送各位下山。”
他慢慢挪到角落里,伸手在门上旋了两圈,打开了那扇隐蔽的小门,“诸位,请随我来。”
似乎还没从失败的巨大冲击中缓过神来,又似乎这大殿有种莫名的吸引力,长鱼酒等人走得很慢很慢,几乎是一点点龟速挪到门边。
在门关上的那一刻,长鱼酒最后回头望了一眼。公子慎依旧静静地站在黑暗中,仿佛是寂寥到生了根的树,亘古不变。
他确实英俊,但,也可怕。
“嘎吱——”
门轻轻地关上,大殿又恢复了孤独寂寥。
又是一条阴冷幽深不见尽头的长廊。长鱼酒无法想象,寻剑山庄的主殿设计到底是怎样的,会不会是一座孤独的大殿被困在无数长廊之中?
随着众人不断前行、不断深入,长廊变得愈加森冷起来,两边石壁上也不见了玄奥晦涩的文字,只余大片空白。
云樗不由地打了个哆嗦。
“我们,我们这是要去哪儿?”他小声问道。
阴森可怖的呼啸声从长廊深处传来,还有冰冷的雪花不断打在脸上,异常疼痛。他们正朝雪山深处进发。
“后山。”大总督道,“从后山走便捷些。”
云樗顿时紧紧抓住了长鱼酒的袖子。他抓得很紧,长鱼酒能清晰感受到他此刻的恐惧。
渐渐地,眼前的长廊开始分岔,两个岔口,三个岔口……大总督带着长鱼酒四人弯弯绕绕,左拐右拐,仿佛走在一座深不见底的巨大迷宫之中。
他带着众人拐进了一条更幽深更阴寒的甬道。借着甬道内幽暗的火光,长鱼酒一行人可以隐约看到石壁上斑斑驳驳的血迹,和这上面诡异玄奥的文字。
长鱼酒这才意识到情况不对。
“你要带我们去哪儿?”他停住了脚步,不再挪动一步。
就在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只闻“轰”的一声巨响声,闸门在他们身后重重落下,恍然将一片天地隔绝而去。
众人连忙回头,却见来路早已消失不见,在他们身后是与其他地方一般无二的漆黑石壁。当然,这些石壁上都有血迹。
这座庞大的迷宫竟然是会移动的。
想到这里,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同时从大伙儿心底升起。
整条长廊,包括之前公子慎所在的那座大殿,统统都处在一座复杂而庞大的机关体系之中。这里的长廊通过闸门升落不断改变着走向和岔路。变的不是路,而是障目的墙壁。
大总督脸上悄然闪过一丝阴霾。
“对不住各位了。”他冷冷一笑。
一行人尚未反应过来,便见两旁石墙忽地向上升起,十多个人以闪电之速从两侧空洞涌出,将雪亮的刀剑架在猝不及防的四人脖子上。
微暗的火光里,大总督的神情闪烁不定。
“这些人,他们个个都曾是燕宫里一等一的高手护卫,放眼整座江湖上也罕逢对手。尔等若是执意硬拼到底……”他指了指墙壁上暗红色的血迹,冷笑道,“这就是你们的下场。”
“你这个骗子!”云无心拼命挣扎着,却又无能为力,卫兵雪亮的钢刀架在她纤细的脖颈上,随时会取她性命。
“枉我还相信你是个好人!”她怒骂道,“你那个死掉的女儿,恐怕就是被你活生生逼死的吧!你背着庄主做这种见不得人的勾当,迟早要遭报应的!”
大总督背过身去,不再看他们一眼。黑暗中,一行人听见他轻声吩咐手下卫兵。
“带走。”
云樗惊慌地大喊道:“你要把我们带去哪儿?”
大总督没有回答,他也不必回答。
阴冷的风从幽深的甬道尽头出来,灌入单薄的衣领中,云樗不由打了个寒颤。
风里有恐怖的叫声。
长鱼酒一行人在静默与恐惧中穿过漫长曲折的甬道,来到那个充斥着恐怖呼啸声和阴冷风雪的地方——落雪狱。
“公子慎不是让你送我们下山吗?为何将我们送到这个鬼地方来?”云无心讽刺一笑,轻蔑地看着大总督。
“不错,送你们下山确实是慎庄主的意思。”大总督缓缓道,“不过,却不是夫人的意思。”
落雪狱中漆黑一片,阴森可怖。看不见其中垂死挣扎的犯人,看不见那些扭曲可怖的面孔,也看不见那些潜藏在黑暗深处的眼睛。
在他们头顶布满了隐隐绰绰的鬼影,血红而贪婪的眼睛似要将来人蚕食殆尽。一股森冷寒意直窜心头,在恐怖呼啸声此起彼伏的应和下,这个地方活脱脱成了一座人间地狱。阳关照不进来,永远在午夜。
“这是……这是什么东西?”云樗紧紧抓住长鱼酒的衣襟,不再敢抬头看。
两旁漆黑的栅栏后露出一张张肮脏呆滞的面容,就好像受过世上最严酷的折磨了一般,他们的脸上有着几乎麻木的痛苦,仿佛痛苦原本就该属于他们,因此他们心安理得地倚在栏杆边,等待时光的流逝。
见到有人进来,犯人们将手从栅栏的缝隙间挤出。一次次地努力着,试图抓住些什么,却是徒劳无功。
那手也是脏的,全都已经被冻得龟裂出血了,仿佛一块粗糙的石头,简直不堪入目。
怪笑声不断传入耳畔,冲击着长鱼酒一行人本就脆弱敏感的神经。雪狱中的犯人们一个个披头散发,手舞足蹈,咧开嘴痴痴地笑着,但眼神却是如出一辙地失了焦距,都已经神志不清了。
“原来你是郡主的走狗。”桑柔毫不客气地指出道,“你背叛了你们庄主,也背叛了寻剑山庄。难怪可怜的遇乞会绝望到选择自杀,连你这个父亲都抛弃了她,她一个弱女子还能指望谁来救她!”
“够了!”大总督发了疯似地怒吼道,“你懂什么!你一个局外人,少在这儿指手画脚!”
“那些下落不明的江湖名士,怕是都被你关在了这个地方吧。”桑柔毫不畏惧地接着道,“他们或者是被做成了铜人,或是成了机关阵里推巨石上山的奴隶。你背叛公子慎,暗中投靠郡主,在暗地里做这些见不得人的勾当,究竟居心何在?”
大总督没有回答,只是一个人失神地喃喃自语,“遇乞已经死了,遇乞已经死了……一切都是假的,从最初的那一个小点开始,你们踏出的每一步都是坟墓,每一步,都通向死亡。”
“放我出去……”阴森的鬼叫声从身侧铁栅栏后传来,敲击着众人的心房。
隔壁那人显然刚被关入落雪狱不久,神智尚未完全颠倒错乱,但从他口中发出的一串串哀嚎声,却又好似地府冤魂般森冷可怖。
云樗听不下去了,将双耳捂上。
“就这里。”大总督在一座空牢房门口停下脚步,朝卫兵使了个眼色。
“哎哟!”
长鱼酒一行四人被粗暴地推了进去。“轰”地一声,铁栅栏在他们身后重重落下,将两方天地隔开。
“好好准备准备,一会夫人会亲自前来探望你们。”大总督慢悠悠说道,“哦,对了,小心蝙蝠。”
他的声音渐渐消失在了一众鬼叫声中。
云无心气得直咬牙。
“混账东西!”她紧紧攥着马头长剑,攥得宝剑“咯咯”作响,末了又无力地松开了。
“这山下的人果然没一个可信,统统都是大骗子!哎呀!那是什么?”她惊恐地看着头顶血红圆睁的大眼,颤颤巍巍道,“那儿……那儿还有更多……”
桑柔小声安慰道:“别怕,蝙蝠而已。”
这落雪狱,说得好听些是座牢狱,实际上就是一座巨大的天然山洞,洞里倒挂着蝙蝠,当然不足为奇。
“那……蝙蝠会吃人吗?”云无心心虚地问道。这大约莫是她头一回对蝙蝠有所耳闻。
桑柔坚决地摇了摇头:“绝对不会。”
“啊——”一声凄厉的尖叫从隔壁的牢房传来,那声音本不大,可在这寂静的雪狱中却显得如雷贯耳,惊心动魄。
“该死的畜生,滚开!我不会让你得逞的!我绝不会让你们这些奸邪之辈得逞的!”
紧接着,长鱼酒等人只听见隔壁传来一阵激烈的打斗声和挣扎声,乒乒乓乓惊心动魄,仿佛一场庞大的厮杀盛宴。渐渐地,声音小了下去,最终没了声息。因为被厚厚的石墙所阻隔,众人看不见隔壁的景象。
“是吸血蝙蝠。”长鱼酒小声道。
“会……会吸人血吗?”云无心紧张地问道。
话音刚落,只见洞顶上几只蝙蝠陡然扑棱起翅膀,朝着四人俯冲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