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快吹号角!”
不多时,只听秦军后方忽然响起了一阵古怪的号角声,那声音似歌声,似幽吟,似号令,又似呢喃低语,直击人的灵魂深处,令人不由泛起一阵酥麻。
“什么声音?听得我好难受!”云樗不由蹙起了眉头,“他们在耍什么花招?”
号角声持续了不多时,只听得山谷里忽然传来一阵清越箫声,如鹤唳冲天,直刺耳膜,仿佛在回应秦军的号角声。
听到箫声的一刹那,长鱼酒和云樗在同一时刻绷紧神经,长鱼酒更是将手中屠刀捏得“咯咯”作响。这箫声于他们而言,实在是再熟悉不过了。
大白若辱,大音希声,是她来了!
吴起有所忌惮的“变数”,长鱼酒昔日的爱妻,也将是他们此行的对手。似是故人来,却以这样一种方式碰面打招呼,换了谁都觉得心寒。
没有自然过渡,没有缓慢的前奏,箫声一上来便入登峰造极之境,以直冲九万里之姿扶摇直上,冲到乐音之巅。她吹得声嘶力竭,箫声尖厉到振聋发聩、刺破耳膜,仿佛一个奋力冲破尘世枷锁的世俗之人,拼命试图打破这柄晶莹玉箫的束缚,飞向渺不可攀的九重天。
继而,那箫声陡然一变,又如断崖般急转直下,没有一丝丝过渡,就这般垂直跳下,坠入黑暗无边的深渊,跌入厉鬼幽邃的双眸之中,化作魔音万千,碎一地惨白月光,贯入人耳化作无尽心魔,炙烤人的五脏六腑。
这一高一低、屈伸长短的极速变幻,对于寻常兵卒而言着实是难以忍受的头疼。
箫声中,他们睁开眼,眼前只余荒凉一片的战场,四处燃烧着熊熊幽冥地狱之火。他们各自的肉身倒在沙场的各个地方,了无生息,寂兮寥兮。肢体早已残破不堪,化为干柴和养料,助长这地狱之火疯狂蔓延滋长。
最终,大火覆盖了风沙大地,熔天地众生于一炉。而他们的尸身则在火焰中化为一团青烟,融入茫茫宇宙太虚之中,落入无限周流运转的大道之中去了。
就……就这么死了?他们已经死了吗?那……现在的他们又算什么?
滔天烈焰里忽而映出一个女子的曼妙身姿,绿衣飘飘,目光清冷,手执玉箫,踏火而来,一朵朵冥火在她脚下绽开,幻化成美丽妖艳的火莲,遍地生花。她慵懒地侧卧在阴晋城高耸的城墙上,宛若来自地狱的魔女,惑人心神,夺人心魄。
“你,你是谁?”他们颤颤巍巍,企图在这清冷的目光里站起身来。
女子莞尔一笑,微微仰起脸庞,清冷的声线比雪还要冷澈,“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已经死了。”
什么?他们……他们已经死了?可为什么他们还看得见,他们还能感知?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女子浅笑着轻抬素手,冲脚边的火莲一指。火莲徐徐升起,在空中不紧不慢地打着旋儿,旋即化作一道艳丽的流光,“嗖”地暴射而来,正打在他们的心脏部位。光芒随即消湮而去。
烫!滚烫!五脏六腑仿佛要烧起来了一般滚烫。在他们体内,似乎有一股如沸水般滚烫的泉流,流过他们的四肢百骸,于五脏六腑间来回穿梭、肆虐,折磨着他们的肉体,乃至心神。
他们只觉得体内烫得难受到了极点。
“啊——”
顷刻间,无数魏兵毫无征兆地倒下,一个个紧捂住心口,面色凄惨痛苦,不住地在地上打滚、**、惨叫,仿佛沙渚上搁浅的鱼,奋力挣扎着想活下去。场面一时惨不忍睹。
“救命!好烫!救救我——”
“怎么回事!啊——”
原本遭围困的秦兵眼见对手出了状况,立刻抓住机会奋力反扑。他们操起锋利的吴戈长矛,毫不留情地刺向已失去战斗力的魏兵,刺破他们的胸膛,淋漓鲜血流了一地。
包围圈一下子陷入了混乱,不过这一次,乱的是魏军。士兵们慌乱中就如同一群无头苍蝇,乱跑乱砍,各自为阵。事先排好的队形全乱了,沦为一盘散沙,魏军威武的锦旗倒在地上,遭人肆意踩踏蹂躏,却无人去拾。
“弟兄们不要慌,保持队形!”混乱中,孤之过高声喝道,“听我的号令,都排回原位去!”
然而根本没人在听,更多的士兵毫无征兆地倒下,捂着心口奋力挣扎,他们痛苦的惨叫声还没发出来,便已被周围的秦军冲上来结果了性命,见阎王去了。
一时间魏军阵中人心惶惶。
“糟糕!心,心魔,这……这怎么可能?”云樗凝望视着身畔接连倒下的士兵,脸上的神色由不解渐渐转为震惊,“竟然是道家三绝中的心胜剑……”
五脏六腑隐隐作痛,仿佛正被烈焰炙烤一般,滚烫滚烫。长鱼酒闻罢不由眉头紧锁,“心胜剑?她又在玩什么花招?”
“这箫声有问题,快运功闭息!”
云樗的神色瞬间变得凝重起来,“竟然是道家三绝中的心胜剑!我们之前小看她了!”
他仰起头,指着不远处高耸的阴晋城头,“看!她在那里!”
就如同前两个夜晚那般,一袭绿衣依旧安坐于古城墙上,十指灵巧地在箫身上跳跃翻飞。只不过这一次,她的目光染上了凌厉的杀气,一种残忍而冷酷的杀意。
从她那晶透的箫管中流泻而出的,也不再是柔和美妙的乐音,而是凝实耀眼的流光,一道道红艳如莲,燃烧似火,以极快的速度向城下暴射而去,射入混战的军队中去。
那玉箫也仿佛要烧起来一般,在她手中剧烈地震颤。她仰起下巴,微眯着眼,以桀骜之姿俯视城楼下众生,眼底含着一抹淡淡的嘲讽。那是属于强者的嘲讽。
“心胜剑?”长鱼酒看着周遭不断倒下的魏兵,也是心急如焚。
“快!说说看,心胜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可有破解之法?”他盘腿坐下,开始运功,云樗为他护法。
“心胜剑乃道家上古绝学,属于控心术中最强横的一种,也是道家最强大的功法之一,与不系舟和浮云马并称道家三绝。此术之于人心,远胜过利剑之于皮肉,故称之为心胜剑。不过我也是头一回见人使出此招,它的威力究竟有多大,其实我,我自己也不太清楚。”
云樗焦急得汗如雨下,就连语速也不自觉加快了,“这应该是由心胜剑所衍化出来的心胜剑阵,被笼罩在阵里的全部人马,都会遭到心胜剑的攻击。”
“我不是问这个!”长鱼酒不耐烦地打断道,“废话少说!你快告诉我如何破了这阵?”
“废话!”云樗怒道,“还能有什么法子,把她打下来呀……喂——”
他的话还没说完,长鱼酒已飞身从马上跃起,闪电般掠向城头。
“嗖——”
葛蔓出袖,扭动纤长身体紧紧环绕在云樗小臂上,蓄势待发。云樗轻盈一跃,便跟了上去。
硝烟弥漫间,无数魏兵倒了下来,被秦军无情地踩成肉泥。魏兵的尸体一具叠一具,淋漓鲜血溢满城窟,骖騑与士兵,无贵无贱,同为枯骨,眼前的战场已然变成了秦军的屠宰场,满目萧然,一片狼藉。
宝剑出鞘,一剑封喉,迅速解决了对方的左骖军,吴起陡然回头,但见后方战圈不断有魏兵倒下,仿佛山岳塌陷般一大片一大片。
他立刻意识到战场上情况有变,赶忙调转马头,朝后方人马疾声高呼:“全军听我号令,迅速撤退——”
“鸣金收兵——”孤之过驾着马在疆场上飞奔,大声疾呼,“快通知各处人马,速速撤退——”
“当当当——”
清脆的锣鼓声穿透云霄,一直传到远处,传到整座战场的各个角落。
“全军撤退——”
战场上,吼叫声此起彼伏。
其余士兵不再恋战,边打边开始徐徐向后撤退。然而秦军穷追猛打,愣是不肯放手。魏军才向后退一小步,他们又如蛆附骨般缠了上来,死活不让他们从战圈中抽身。
更多的魏兵倒了下去,战况一时变得近乎惨烈。
长鱼酒肃立在阴晋城高耸的城头上,身后跟着云樗,在他脚下是处于混战中的千军万马。从他这个角度看去,人世间的生死变灭一览无余,让他恍然间有种身处高位、俯视众生的感觉。
“我等你很久了,俱酒,现在才来,看来你遇到了不小的麻烦。”
长鱼酒注视着眼前一袭绿衣的女子,沉默不语。
“怎么样?这里的景观,还不错吧?”韩落瑛放下玉箫,语气透着一抹淡淡的嘲讽,“看到你那些可怜的士兵一个接一个地死去,很无奈,是不是?”
“少废话!”
韩落瑛冷哼一声。
长鱼酒在一瞬间猛地跃起,身形化为一道灰淡的光影。雨祭在空中飞快一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劈向韩落瑛的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