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这次还真估错了，鳌虽然没直接来天师门找麻烦，却在其他地方设置了障碍。
隔年三月道家的春会没开成，长生去了趟人间界。
那时正是北宋期间，宋夏、宋辽常有征战，而这年初开始，竟有多处闹了瘟疫。而且与往常不同，疫情蔓延速度之快，前所未有，药石无力，惨绝人寰。
道家其实常有人在人间处理这种天灾人祸，此次事有蹊跷，才会上报师门。消息传到天师门时恰好是这年春，长生听说后立刻就发现事态严重，跟天宝少许交代两句后，就即刻去人间查探实地情况了。
一路行去，因时日已久，长生也无法判断，究竟是魔物导致了疫情加重，还是死尸太多，导致魔物变得如此密集而壮大。
除此之外，长生觉得应该还有其他原因，发酵了这二者的扩散。
他花了月余一边沿途处理魔物，一边寻找诱因。
萤听天宝说了长生传回来的信息后，倒是有些自己的猜测，就让天宝给他回了话，同时她让朔狐派了人去仙界询问此事。
长生无论如何都想在夏季来到前缓解疫症传播，否则天气热了之后，疫症扩散更为迅疾。
仙界来回话的人是凤凰的近卫，他说凤凰大人请萤回仙界详谈此事。
萤从来人不是橘，就已经猜到她所想不错，橘不见了。她没空回仙界跟凤凰谈此事，如果当面去聊，凤凰会让她去办这趟差事的可能性很低。否则他不会派了近卫来回话，还要接她回去。
萤跟朔狐简短说明，这事牵涉到道家和仙界之后，就立刻去了道家找天宝。这次她详细跟天宝说了，橘失踪的事，以及怪可能在这次事情里有牵扯的事，请了他批准她去人界参与此事解决。
长生上回听天宝代萤的传话后，就有刻意在搜寻怪和仙的气息，还真在一处山崖壁上的洞穴里，找到了重伤被困的橘。可能是怕做仙法结界太容易被发现，橘只中了简单的定身术，长生轻而易举替她解了，背了人顺着崖壁回了村里。
他这次出来带了不少人，天师门的弟子为主，其他道家的人是在灾区陆续汇合的，他调派了他们分组去做驱魔的工作，目前还有十来人跟在他身边。出来寻人他是独自一人，带了橘回去后倒是很快有人来帮忙照顾。
萤赶来前让天宝问过他在哪里，到了地方才听说他们背着个小姑娘转移了，好在萤腿脚快，很快在不远的邻县追上了他们。
查看了橘的情况后，萤跟她交流了怪的事。橘如实告诉了她，袭击她的是个神仙，他带走了她此前控制住的一些会加剧战后危机的怪，譬如恨、怒、怨、绝望等。这一类的负面情绪携带怪，极能带来战后连带的自杀、仇杀、疯狂等等，导致情况恶化。
“这么说，他们里面有人仙，否则应该无法控制怪。”萤得出这个结论。
橘也有此意，“长生之前跟我聊了一些，我没跟他说，不过据他推断，对手里面还有道家的人。”
“知道了。”萤安抚她休息，“我让凤凰派人来接你回去，这里就交给我。”
萤转出门，长生正在门口等她。
萤说明情况后，长生就补充了他对橘没有细说的内容，“这里的魔物存在形式有些奇怪，有不少人为引魔的痕迹。可是我每到一处都没能找到确实的证据，目前已经强制每个村焚烧死者，否则这次灾难没有尽时。”
长生没有细说道家的人参与其中的细节，道家内部矛盾重重，很容易被挑唆，不管是对天师门的怨恨，还是与其他同行的矛盾，甚至是单相思失败，都有可能会成为诱因，让他们变成对手的帮凶。俗话说一念成佛，即便修道之人，也不过是普通人，说到底没什么区别。
更何况哪怕是仙和妖，从情感上而论，也并无特殊之处，虽然他不认同某种存在，不影响他们其实是有共通处，他无法否认。
“他们肯焚尸？”萤轻轻蹙眉。人类自古以来讲求入土为安，挖坟已经是深仇大恨，更何况是让他们焚尸。
长生拉了她一下，“注意脚下。”
萤扶着他胳膊绕开了难走的地方，“辛苦你了。”
“分内之事。”长生松开人，带了她给其他在忙碌的同行介绍，说她是仙界派来协助之人，此次事情里涉及到了怪这种存在。在翟才升上道长时，三界大会上公开过怪的事，此后道家的人开会研讨过，已经列入正常知识范畴，到一定阶段就会学习到，不该知道的人不需要知道，长生没有解释太多。
除了又被长生外派的人，村里还有五男两女，当时已经是夜深，两个姑娘里其中一位就问了。
“长生师叔，这位仙官大人远道而来辛苦了，我和妗琳今晚值夜，让仙官大人在我们屋休息去吧？”
他们在村里就占了两间空房休息，其中一间给了橘，因而男人这几晚都是在屋外露天而眠，轮流值夜。
长生看了萤一眼，“你们去睡，我跟她还有事商量，明天处理完这里的事你们继续往东前行，我们会跟上去。”
萤点了头跟了长生往外走，“你跟天宝说一下，让他通知凤凰，派人来接橘回去休养。另外，顺便传个话，就说我会接手这里的事，让仙界不用另外再派人，也没有其他人比我更合适。”
长生立刻就做了这个事，放下左手后就对她伸了右手，“带我去上面看看。”
萤带了他飞起来后，才想起来问了句，“这么晚了，你看不清下面吧？要我飞低些吗？”
长生伸手搂住了人，“找个地方放我下去，我想休息一下，连着很多天没合过眼了。”
“我当你不知道自己只是个人呢，行，我找个舒服点的地方。”
知道他肯定担心那些留守的同行，萤没走多远就找了个休息之所，想说去给他找点干草铺一铺时，长生就地抱着人就闭了眼。
他心里一旦有事就很难放松休息，这次出来看到如此人间惨剧，长生一连半个月都睡不着，闭上眼就全是横尸遍野的画面。上次睡着是实在累得虚脱了，这又有半个月没能入睡，看到萤时他感觉是救星来了。
萤对于睡在地上倒没什么怨言，看着身边的人发了很久的呆。她知道喜欢是自私，因而明知道可能会给他带来麻烦，却还是在他妄言她多虑时，选择了假装不在意。
如果她不在意他的生死，又怎么会一听说人间有劫，就自请来帮忙。有一年年初他问过小清大事件的预测，当时并没有这样的事，可如今却发生了，想来是有变数。
她有想到一些可能性，她不知道该不该对他说，说了之后他会如何，或许她不该去为难他，自己吞下苦果。
隔天长生睡醒时，萤并不在他身边，坐起身运气醒神后，他毫不急躁地等了一小会，萤带了果子来找他。
萤带他回去时，同行的工作进展缓慢，村里不少人坚决不愿意火葬。长生很快介入了交涉，日头就在漫长的谈判里渐渐往西偏去。
仙界的人在下午就赶来了，而且一来就是一双，除了上次那个近卫，还附赠了一个。
“凤凰大人着我带橘回去，这是凤凰大人给您派的护卫，请您务必留下。”
萤打量了附赠的人一会，让另一人去带橘走后，才开了口，“你叫什么？”
“叫我茧。”男人简短回答。
萤还是很怀疑，虽然气息没有问题，可是她想不出，凤凰为什么派一个她从没见过的人，来做保护她的工作。而且这个名字是怎么回事，和她的名字仅缺了一个遮风避雨的房子，这是凤凰替他改的名字吗？在暗示她该回到他的保护圈内？
此后萤让来接人的近卫路上小心橘的情况，还有替她向凤凰道谢，就送走了人。
长生谈完回来时已是晚饭时分，萤准备了所有人的汤食，基本是仅有的野菜。虽然瘟疫横行，因为人口骤减，倒没有发生灾荒，活着的人都还能果腹。
萤给茧介绍了其他人，也为他们介绍了茧，注意到长生的视线时，试图起身过去他身边问问时，被身边的茧拉住了。茧一句话也不解释，就是坚持让她坐着别动。
长生不动声色没说什么，而是端着碗喝了口汤，而后指示所有人，“吃完饭转移，还是原计划，往东，我…先行去探路。”
萤立刻开口说，“我跟你一起，我带你会快点。”
“萤，你是仙官，这不是你该做的事。”茧劝阻了一句。
两位姑娘昨晚看长生和萤相携而去，还只是小小嘀咕两句，现在这情况，她们对视后默默喝汤，吞下了一肚子八卦。
“那能烦请这位仙官大人，带我一趟吗？”长生顺着话头问了茧。
“我？”茧和长生对视了一阵。
萤刚要开口说这不合适，他就答应了，起身跟了长生出村。其他人陆续收拾东西追在后面转移，萤怎么都有些担忧前面的情况，可是突兀赶上去也很怪，只得跟了其他人步行。
“萤大人你和长生师叔早就相识？”昨晚说要把床位让给她的小姑娘好奇问道。
萤轻微点个头，“你是天师门的徒弟，你师父是谁？”
“关道长，你也认识吗？”
萤摇了头，“此前工作中和长生天师有过接触。”
“长生师叔…为人有些特别，我这次是第一次跟他一起出任务……”
同行的人渐渐都加入了对长生的讨论话题，还有人问了此前长生分派的一些任务是为什么，萤是个好人脾气，逐一为他们解释了自己的猜想，倒是替长生挽回不少形象。
“萤大人果然和长生师叔很熟，简直都称得上是知己。”
萤倒是对他们在这种环境下，要做这样的任务感到抱歉，不过看他们聊了一会兴致好转，心情也变得不错，忍不住还夸了他们一会，这下子士气更高涨了些。
另一边，长生和茧走远后，有人打破了僵局。
“我猜到你会派人来处理这件事，却没猜到你会派自己。”
茧没有理他。
“你既然来了，自行去找出那些幕后之人，为我们排忧解难可好？”
茧仍旧没有理他。
“至少这次，我保证，她的安全由我负责，毕竟她是为道家的事而来。”
“就凭你。”
长生无奈，“你别告诉我，你走这一趟，还真就只为了保她周全？”
茧没再理他。
“她知道后会怎么说，难道你不知道吗？你不派人去解决问题，是想拖多久是多久，你就这么着一直跟着她？仙界无主一日两日没事，你能拖多久？”
茧很恼火，带了人下地，“有人在解决了，他们也不会跟你们正面冲突，有危险的只有萤，不是你。”
“这么说来，只要我在她身边，他们就不会对她下手，你是多余？”
茧抬手弹指给了长生一下，长生结阵挡住后，稍微后退了两步。长生猜到了他的反应，茧也没有认真用全力，这是个警告。
“我很久前就跟她说过，不要接近你，可是她坚持了不到一年。他们现在还没对你下手，那你以为，这次的事他们是为了什么？”
长生愣了愣。他听萤说了怪的事后，猜到了人仙和道家的人合伙做了这个事，他以为理由不过是为了报复社会，推翻天师门的领导，甚至让他和翟谢罪。
现在听起来，他还真是想得太简单。
“你跟萤走得越近，对他们来说你的存在就越是危险，早晚有一天，你会害死你自己，还包括萤。”
长生真没想到，他们策划人界的灾难，是为了警示他。而且这次的事，想来幕后之人绝非什么普通的人仙，而是那次那个蒙面女神仙。
“狂妄自负。”茧做了结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