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宝看完这些天的文书,放心不下长生院里的事,绕过去看了看,房里灯还亮着。他想着要不要进去看看,撞破这事虽说有些尴尬,但他不认为里面会有什么苟且之事。
他迟疑的是,若是萤还是不肯对他直言,他不知道要如何收场,今晚又要如何安置萤。
就在这犹豫的片刻,房里熄了灯,天宝又是一愣。
长生在萤吃完后,把此前手绘的阵法图拿给了她看,“近几个月事多,我还没来得及一一去试,方向很多,但可能性我列出了几个。”
萤认真看着他,听他细说。
“那阵法下头有很强大的力量支撑,第一个猜想是,那阵法是为了镇住那股力量,这可以解释,为什么那个阵法能使人成仙,但也有说不通的地方,既然是封印,就该不使力量外泄,可使人成仙恰好就说明那股力量和人做了置换;”
“其二,那底下的力量是本来就存在的,阵法的存在恰好就是为了让人能和力量做置换,可那地方并不能让所有人成仙,还有让人消失的风险,或许是阵法不成熟,又或者阵法不是为了这个目的存在,这只是连带的效果;”
“第三,就是第二种可能性的延伸,那阵法就是为了做置换,使人成仙是附加效果,从阵法里面置换出其他人事物,才是设阵之人的初衷。”
长生说到这里,看她似懂非懂看着他,问了句,“你怎么想?”
萤有了些思路,眼珠子提溜着转了几圈,“这种事你比我清楚,我没什么要说的。”
长生看她神色,心知她又是想着仙界的利益,憋不住还是问了句,“你回去问了凤凰,会回来跟我说吗?”
萤拉凳子往后退了退,她的确想到了一些事,也打算下次去问凤凰,没想到长生一眼看穿了她。
“你说这是你的私事,从大了说,这是仙界的公事,可既然出现了阵法,这事就和道家脱不了干系。你找了我帮你查这事,于公于私就不该瞒我。”
萤知道她这点私心不对,可不知道情况前,她不敢承诺会对他毫无隐瞒。
看她还要往后退,差点要从凳子上掉下去,考虑到她笨拙的性子,长生伸手揽住了人,抱住她站稳后,转头吹熄了灯。
“我对你毫无保留,是我的事。你是仙界的人,向着凤凰是你的事,我不该为难你。”长生抱着人黑灯瞎火说了这么一句。
萤伸手扯住他腰侧衣服,不知道是该道谢还是该道歉,半天没能说出一个字。以长生的性子来说,他能说出这种话,萤不知道别人会怎么想,又有没有其他人听到过类似的话,她触动很大。他是个甚至连善意的隐瞒都容不下的人,可他刚才分明是说,他能体谅她的私心。
“很晚了,睡吧。”长生没要等她表个什么态,抱了人上床。
萤有点手不是手脚不是脚,“这里……不太好吧?”
长生伸手拉了静音结界,在这里做无限空间是不太好,虽然没人能破,但会被人发现,反而扎眼。
“除了天宝,没人敢进我这里,他不会闯进来。”长生看她吓得不行,稍微安抚了句。
他这个事是荒唐,天宝知道恐怕也会跟他言语,不过长生此时不想考虑太多,事发之后再计较不迟。
别看萤过程中扭捏,结束后倒是很快睡着了,长生看她在枕头上找舒适地方,伸手替她理了理长发,帮她把头搁到了柔软处,伸手取了衣裳下床。
他不是没想过,这事不能这样下去,不能做的事就不该一直做,可每回难得见面时,总是心浮气躁。刚才聊到那里,想起她是人仙这个事,看出她一心向着仙界,长生咽下了那口气,却忍不住做了后面这个事。
撤了静音结界后,长生绕到了院子里去守着,半夜忽然飘了雪,空气清冷,他披着外衫没有打好,坐在廊边看梅花。
想来明天朔狐会来接她,长生知道这样下去,早晚有一天朔狐会跟他动手。哪怕他这边收了心,只要萤咬准了不改口,他和朔狐之间,总会有个了断。
不过这些都是外围事,他最在意的仍旧是人界的正常秩序,自然的规律,还有道家的发展。
他会答应查成仙之事,也是因为这事本就牵涉到了道家之人,成仙不自然一定有原因,萤给了他想要的那个突破口,他现在也找到了可能解决问题的方向。这对道家的后世千年都是有益之事,甚至远比现在这些日常工作要紧。
但他也知道,越是重要的事,越是要沉得住气,凤凰上次的态度他看在眼里,就知道短期内要动那个地方,是痴心妄想。而且他现在,还根本没能确信那个阵法究竟是什么,至于如何解,就更是需要耗时的一个麻烦事。
至少五十岁,他或许能有把握一试,可长生对自己的命数却看得很分明,他恐怕活不到那个岁数。
上次虽然是他先对芸动手,可是真正动了杀机的却是对方。连妖界的副官大人都看出,他这个人留不得,可想而知,仙界的仙君对他是什么看法。
更不提近几个月频繁来偷袭他的那伙神秘人,甚至道家也有不少人对他侧目而视,长生知道自己树敌颇多。相比起来,思钦的事倒不算什么。
想到思钦,长生回头看了眼房间方向。萤白天听小清说了那样的预测,应该早就对上了号,她看着不像是心狠的人,不知道会不会做出出格的事。
这样想着长生摇了头,萤不可能忘记自己是负责三界沟通的仙官,若是连她自己都以身试法,枉杀道家之人,恐怕她就不会是萤,不会是现在这样一个人。
想到这里,倒像是他有几分期待,她会为了他,做出这种事的意思。
长生跳下廊檐往外行去,一路上穿好了衣裳,遇到值夜的弟子,让他们去叫了天宝,还有思钦的师父,让她把人带到议事厅去。
这个事他一开始就错了,天宝这么说过,萤无声质疑过,朔狐也问过他一句,现在,他决定改正过来。
思钦大半夜跟了师父去议事,心中早有不祥的预感,去了之后她师父就回去了,仅剩了她和门主以及长生。
“灭你一门是我一人所为,你想要报仇本无可厚非。虽然对道家人而言,仇恨是无谓之事,不过我能理解你。”长生自己开了口,“恐怕你不能理解我,我有些自己的事要做,怕是无法再兑现对你的承诺,所以我现在要改正我的过错。”
思钦胆颤心惊交替看着门主和长生。
“我当初不该漏掉你,让你痛苦了这么久,在你找上门来时,不该给你希望,以为有一日能大仇得报。我现在送你走,来世你会有机会找我讨回欠你的债。”虽然长生当时并没有遗漏青宁山上之人,后来门里弟子都是拿着名簿一个个去灭口,可有些意外,不论多仔细小心,总是会发生。
思钦这才明白了他的意思,流下两行泪来。
她这才知道,原来他竟然真的完全知晓她从何处来,又为何而来。甚至连她这两年的苦苦煎熬他都明白,来之前她只有仇恨,可是来之后,她不再分明了。她恨他,可是他并不像她想象中那样,是个恶人。若要她不恨他,那灭门之仇又要怎么放下?
她也有过猜测,莫非是师门做了错事,可她一个想不出有什么事能让长生灭门还焚毁师门,另一个即便如此她也无法原谅灭门之人,理由是什么其实并不那么重要。就算一个万恶的师父被人杀死了,那师父的养育之恩便没有了吗?
何况,她不认为她的师父是坏人,师姐师妹们也不可能全是坏人。
但此时此刻,她忽然发现,这也是另一个出路。她两难了许久,不知道到底要找谁拿这个主意,之前,长生说让她去升级,会给她机会报仇,她就做了;如今,他说要杀了她,让她解脱,她居然也感觉如释重负。
天宝看到长生抬手,伸手拦了一下,眼神询问是不是要他代劳。长生看了他一眼,天宝就松了手,长生没再犹豫,果断下了杀招。
天宝不知道,长生今晚忽然做这个决定,是否和萤有关,甚至上次他没能做这个决定,是不是也和萤有关。
这之后天宝叫了人进来处理后事,还是依本门弟子身份下葬,也让人记载了真实的情况。
这种事在天师门不算稀有,轮回恩仇相抵的事多多少少会有,再过二三十来年,长生这一世的报应只怕就会悉数来到天师门。
虽然经历这些事的当事人,每一世都是真实的痛苦难受,可若是从长远来看,这都是因果定数,真不必那般放不开。
而这里面,有一种报应最是难以消解,这便是情债,父子母女、师徒师兄弟、还有最难躲过的男女之情。只有这些感情纠葛,即便是翻阅成千上万年的记录,仍旧是看不穿的事。
第二天长生送萤去上次朔狐送她来的地方等人时,萤瞥见了天师门在送丧一事,问了之后才知道,在她睡着后,他做了那种事。
“谢谢……”犹豫再三萤还是这么说了,“我还真想过,这个事若是你不做,迟早我会因为太过担心动手。”
“她伤不到我。”长生不认为她真会动手杀人。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她在你身边,机会总是有的。”萤苦涩一笑,“除了她伤到你,我还害怕她会喜欢上你,而你……”
长生侧过脸看她低着头,一时说不出话。她的确是个仙,就这直言直语的性子,人界可是挑不出半个。
“就算是凤凰那种人,也有过阴沟里翻船的先例,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你能做这个事,我很开心。”萤说的就是小清预测到过的,凤凰遭遇险情的那次,而且就是和女人有关,是凤凰的枕边人。
长生好一会才回了句,“长此以往,怕是你这个工作做不长。”
他问过她一次,是不是在担心他。而萤这几句话,不止是空泛在说她很担心,她说得很具体,也很真心,让他能更深刻地了解,她对他的深情。她甚至还说,她真的想过,知法犯法替他除去这个隐患。
萤停下步子转头看着他,“我……有分寸。”
她是有些过分替他操心,她也知道,自己克制不了。可两界之事,和他有直接关系的很少,她不认为自己会在公务上偏向他,也不认为他和道家之间有任何划等号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