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这个名声动天下的青衫少年,呵呵笑道:“你喜欢她?”
少年脸红似桃子,黄昏下更显脸红,竟是有些促狭的急切说道:“你,你别乱说。”
始终云淡风轻面不改色的少年脸上满是紧张,脸红的不行。
我哈哈笑笑,明白过来。
“她喜欢你吗?”我接着问道。
“不知道。”
少年微微摇头,脸上一股颓然之色,无奈的叹了口气。
这个心智早熟宛如成人的年轻儒生,这一刻仿佛是小孩子得不到心爱之物的惋惜。
这时的少年,不再是那个书写锦绣文章的易逍遥,而只是一个只敢缩在亭子里看那红衣少女的羞涩男孩。
“她应该是喜欢你的吧,”我安慰道,“听说你写的文章可是传遍天下,被万千读书人喜爱。”
少年只是合起书本,随手扔在亭子里,背靠廊柱,缓缓抬头。
天边一抹红霞璀璨。
“写的锦绣文章又如何?世间道理太多说不清道不明的,若真如文章里写的那样,该有多好。”
少年两眼茫然,缓缓说道。
“书上道理太多,可天下诸多事情,本就没什么道理。喜欢一个人,没有道理,不喜欢一个人,却又有万般道理。”
少年缓缓低下头,透过层层树冠,看着山下溪水处跃动的那一袭红衣。
“如果天下事都按书里写的来,那该有多好,才子遇佳人,便是佳话。只是可惜,天下事情总是不讲道理,大多才子遇佳人,不过是痴心人遇负心人。”
“只是一场空欢喜罢了,余下千古恨。”读过万卷书的少年缓缓叹气。
一副老成的少年模样。
我挠挠头,笑道:“能写文章的人,说话真是文绉绉,不过是这个道理。”
“对了,你问过她吗?”我问道。
少年摇摇头,“何必呢,若是问了,怕只是心更死,连个念想都没了。”
少年脸上没来由的紧张。
我嘻嘻笑笑,少年也不理我,只是低头看着红衣戏水。
就在天边晚霞只剩最后一线遥遥照射在亭上少年和亭下溪流红衣女子身上的时候,红衣跟那群女子一同说说笑笑,素手浣水掬了一把清水,洗了洗脸。
红衣女子朝着亭子遥遥一笑,起身走远了。
一袭红衣蹦跳的消失在山林草木之中。
少年叹了口气,两眼恋恋不舍的收回视线,这才揉了揉滚烫微红的脸颊,朝我有些羞涩的局促笑笑。
“她刚才朝我笑了。第一次啊,第一次。”
少年眼中有着兴奋的光芒,之前的平静丝毫不减,身上那股子早熟的书生气瞬间消散。
仿佛是一个得到渴求依旧的心爱玩具的孩童一般,眼中满是压抑不住的喜悦。
我忍不住插嘴道。
“不对,估计是朝我,你想啊,你坐在这儿许多天,都未曾朝你笑,可我一来,她就笑了。”
“许是我长得俊,又有一头别人没有的金色头发,所以她看上了。”
我呵呵笑道,看着少年眼中光芒消散了七八分,脸上有些失落。
“你说的也有些道理……”少年低垂下头,喃喃道。
一股子伤心落寞的酸溜溜语气。
我拍拍他肩膀,出声安慰:“别慌,或许她是对你笑的也说不定。”
少年眼中光芒马上重新亮起,咧嘴傻笑着挠头。
我心说就这傻孩子,真的能写出什么好文章?
少年倒是拍拍屁股站起身来,心情大好一般咧嘴笑笑:“回家回家。”
一路下山,许是因为方才对话,少年终于也不再给我摆出一副生人莫近老子没心情和你说话的嘴脸,竟是乐呵呵的攀谈起来。
“话说你真不知道?”我问道。
“不知道,哪本书上都没写过什么桃园子,紫霞,紫衣女子,笑颜如花这些词啊。你问我作甚?”少年回道。
“书上真的没有?”
“真的!我看过不止万卷书,而且我天生过目不忘。”
“这么厉害?”
“那是当然!”少年脸上一副自得和骄傲。
“这么厉害,那女子也不喜欢你?”
“喜不喜欢,与这些又有什么关系。”少年脸上自得骄傲的瞬间破碎,一脸苦瓜相,幽幽叹气,“哪怕文章写得再好,与她喜不喜欢我,终究是两回事。”
“不过写的好了,应该会喜欢我的吧。”少年又自顾自呵呵笑起来。
“那你写文章这么好,怎么不去长安考个功名?”
“考功名作甚,我又不喜欢写八股文,也不喜欢出镇子,也不喜欢做官。我长这么大,从未出过镇子。”少年说道。
“啊?”我倒是吃了一惊。
“不是,古人云,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你丫都读了万卷书,就没出过镇子?”
少年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说道:“古人还说了,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我读了万卷书,人家不还是不喜欢我?书上写的道理,都是胡诌的,我写的文章也一样。”
“你又没问!”我咬牙切齿的说道。
“我……不敢问。万一……”少年支支吾吾起来。
“再说,出了镇子,就看不到她了。”少年叹口气,一脸惆怅,“当官又能怎样?天下风景再好,没了她,也不好看。”
“唉!”我叹了口气,一脸无语,我还真说不过他。
真是孺子不可教也。
你说这么有文化个小孩儿,要是没遇见这女子,是不是早就一朝中举,入朝为官,名震天下了?
结果丫的连这个小破镇子都不出。
亏还读了万卷书,写了笔墨文章,锦绣诗句。
还他妈不敢问人家到底怎么想的。要是让那些拉着马车、厚着着脸皮登门求文章的人知道这货怂成这样,不知道心里怎么想。
“对了,你说,天下还有比你学问大的吗?你既然不知道,我去问他。”我看着已经遥遥可及的镇子门口,还有镇子门外的马车,张嘴问道。
易逍遥点了点头。
“论读书的话,有四个境界,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易逍遥笑笑,“我写的那些文章,只有修身和齐家的境界,小打小闹,儿女情长。”
“真要论大学问,长安城乔昊乔大家才是天底下第一人,也是天底下万千读书人里,唯一一个算得上读到了平天下这三个字的人。”
易逍遥一向平淡孤傲的眼中,罕见的有些敬佩之情。
“据说三十年前,二十余岁的乔大家便独自一人独守当阳桥,站在皇宫大门前,面对叛军反贼,叱退三千铁甲。”
“相传,那一日有浩然正气回荡天地,有姓乔儒生衣带飘摇,独站宫门,出口成章,挟带天威,一人之势可抵万军,漫天乌云齐退散,浩然威势如寒芒。”
易逍遥声音中满是敬仰之情,竟是微微颤抖,两眼茫然看向天空。
想到那一幅场景,我也不禁一愣,竟有读书人能够叱退三千铁甲,这只能说是读书读出了浩然正气。
转头看到易逍遥那副憧憬样子,我忍不住笑笑,心说这傻小子还算有点追求,还没到心里只有那个女子的地步。
然而下一刻,易逍遥摇了摇头,叹口气道:“唉,乔大家读书读出个太平盛世,读出个平天下的大境界。我呢,没什么追求,能读书读出个颜如玉就行了,也不用什么平天下,就现在这个修身齐家就不错了。”
“话说什么时候她才能跟我说句话啊。”这个名声传遍天下读书人,却偏偏在那女子面前羞涩胆小的不行的年轻儒生微微摇头。
我忽然反应过来,就这货的秉性,根本不可能把读书考功名放在心上。
我说你丫读了万卷书到底是为了啥?
易逍遥脸上有阵羞涩惭愧之情,回过头去遥遥看了一眼半山腰上的小亭子。
世人以为我好读书。
看书不如看美人。
好书不如好女子。
我好笑道,“话说你对别人倒是跟老成儒生一样的孤冷傲气,对那女子反倒是少年心性的害羞不言,你今年到底多大了?”
“十七?十八?记不清了。”一向懒得记这些的少年摇了摇头。
“那你什么时候第一次见她的?”我接着问道。
“八岁。”少年嘴角微笑,仿佛想起那年他第一次在亭子中看到亭下那一袭红衣。
“你倒是清清楚楚记得是八岁那年第一次见她啊?”我好笑的问道。
少年只是不说话了,抬头微微看天,两眼中有些茫然。
若只如初见,十年亭上,十年亭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