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廊的尽头,连接着三座楼宇。
白玉基石上耸立着红砖绿瓦,颜色幽深红艳的栖木作为楼宇的主体,雕刻着繁杂精细的花纹。整栋建筑沐浴在淡金色的日光里,像是裹上了一层薄纱,散发着迷人的光彩。
三栋楼宇的后面,一个宽阔的演武场,两队十五六岁的少年,身穿黑白两色的衣服,每队十三人正彼此厮杀。
每个人手持一柄长近一尺的怪异匕首,像一条条细长弯曲毒蛇,反射出漆黑幽冷的光芒。匕首翻飞之间,划出几十道诡异的痕迹,像一条条毒蛇冷不丁的探出毒牙在对手的身上撕开一道道伤口。
“这些孩子是——”
站在演武场边缘的长廊里,阮清婉小嘴微张,清冷迷人的眸子里充满了讶异。
这些少年踏着玄奥的步法,神情冷傲的不断的将匕首送进对手的身体。浓稠的血浆很快将他们的衣服浸透,顺着衣角粘连到地上,随后被不断变换的脚步踩踏成泥。
他们像是一具具丧失感知的机器,不断的重复着繁杂危险而又精细的动作,冷酷无情的将对手的血肉撕扯下来。
一群怪物!阮清婉忍不住想。
“他们啊,”夏子轩看了她一眼,笑了笑说:“他们原本是孤儿,我看院子挺大的,就让他们先住在这里。”
“先住着?”阮清婉清冷的眉头微微皱起,眼前这副样子,可不像暂时住在这里那么简单,“那他们这是——?”
“他们自愿的,”夏子轩笑了笑,略显稚嫩的脸庞浮现出一股与年龄不相称的严肃:“我可以照顾他们一段时间,但不能养他们一辈子,在这个世界,你应该知道没有实力甚至实力不强,是一件多么悲哀的事!”
阮清婉默默地点头,她怎么会不清楚?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一定的实力就只能卑微到尘埃里。不能拥有财富,更不能拥有美貌,那些高高在上的统治者,他们予求予夺起来肆无忌惮,无论是美貌还是财富带来的只有灾厄。
这样的世界,无论外表粉饰的多么平和与堂皇,都无法掩盖其内在的血腥与肮脏。
两个人的到来似乎并没有影响什么,那些少年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对手身上,凌厉而平静到近乎冷漠的目光不曾像夏子轩这里看过一眼。
演武场的地面是由灰白色的青冈岩铺就的,看起来铺成的时间并不长,场地的边角还存在着一些锋锐的棱角未曾磨平,而演武场的中心,却已经被短短几日内始终不停磨练的人的脚步打磨出了细致而光滑的石面。
石块衔接的缝隙里,经久不断的浓稠血浆将其染成了深沉的红色,一道道血线纵横交错,像一张血腥的棋盘,而棋盘之上不停翻飞的黑白身影,就是棋盘上的棋子,演化着复杂玄妙的阵法攻伐。
沿着长廊穿过演武场,两个人来到左侧楼宇的一个房间里。
“你以后暂时先住在这里吧,”来到房间里,夏子轩对软青蛙说:“你看合适吗?合适的我让人收拾一下,一会儿我有话要对你说。”
阮清婉在房间里大略的看了一眼,点点头说:“嗯,挺好的。”
房间的布置风格与她在香榭苑的房间基本上一致,以白色和冰晶一般的蓝色为主,又添置了两个屏风和一套乌木家具,玉石一般的地面上铺了一层白色的厚厚的地毯,应该是某种妖兽的皮做的,清冷中透着雅致,相较于自己原来的房间更加大气和丰富许多。
“你喜欢就好,”夏子轩取来一个茶壶,动作轻柔而又流畅的泡好了一壶茶,一边给她倒茶一边说:“尝尝我的手艺。”
阮清婉伸手接过茶杯,澄亮的茶汤如同一块碧绿的琥珀,另有一层白毛一般的东西浮在茶水的表层。这可不是普通的白毛或者污垢,而茶精,一泡茶全部的精华都在这些白毛里。
她把茶杯靠到嘴边,轻轻抿了一小口,便将杯子捧在了手心里,定定的看着夏子轩出声问:“你——有什么想对我说的?”
夏子轩笑了笑,在她的对面坐了下来:“嗯···怎么说呢·····”犹豫了一会儿,脸上的表情都不自觉变得有些僵硬,然而他却始终没有找到合适的措辞。
“什么?”阮清婉奇怪的看着他。
“咳······是这样的,”想了一会儿,夏子轩终于决定还是直接说出来,毕竟无论你怎么修饰,事情的本质是不会变的,她能接受的话,你怎么说她都能接受,不能接受的话,无论你说的天花乱坠她还是接受不了!
“今天带你到这里来,我想你应该也能猜到,我来这里不是单纯的想要做一名导师的。我···还有别的目的。”
阮清婉清冷的目光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她点点头示意让他继续说下去。
“我在很小的时候,得了一种怪病。每隔一段时间我体内的经脉就会受到灵气的腐蚀,这种病千年难遇,历史上出现过的几则例子,曾经有一个人是大宗门宗主的儿子,依旧活不过十五岁就死了。”
夏子轩平静的看着阮清婉,柔和的脸上始终带着淡淡的微笑:“这种病,只能压制,却无药可医。你看我,医术已经很好了,我家老头子医术比我更要强上数筹,但他也依旧束手无策。换句话说,我可能随时都会死。”
就像在谈论别人的事一样,轻飘飘的语气,想打发的棉絮,不带丝毫重量的飘了出来。落到阮清婉的耳朵里,却重若山岳。
“什么?”
随时···会死?!
怎么···怎么会呢?
“你······”阮清婉精致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精致冷艳的面孔挂上了浓浓的焦躁与不安,她小心翼翼的问:“你一定有什么办法的,对吗?”
外公刚刚离世,难道最后自己心爱的人,也要离开了吗?
“不用担心,”夏子轩拍拍她的手,笑着说:“这就是我来东洲的目的之一。师父说东洲四大学院掌握了一处秘境,在那里可能有我的机缘。所以我来到了这里,为了活命。”
他就像描述着去商铺要买的东西,而且手里有足够的金钱一般,始终自信而又淡然。
为了活命,单纯的不会有第二种意思的话语,却像在阮清婉的心里撒下一大把荆棘,细细密密而又锋锐的痛着。
她从位子上站了起来,来到夏子轩的背后,然后伸出手将他抱在了怀里,让他的头正好枕在自己的小腹。
夏子轩身体一僵,随后慢慢的放松下来。
背靠在阮清婉的身上,感受着头部传来的柔软的触感,嗅着淡淡的馨香,夏子轩出奇的没有胡思乱想,反而感到一阵安稳,始终紧绷的神经也缓缓松弛下来。
阮清婉轻抚着夏子轩的脸庞,梳理着他的秀发。鬓角的那缕如雪的苍白,白花花的刺痛了她的双眼。
他还只是个不到十八岁的孩子啊!
她以为夏子轩出身高贵,年纪轻轻不但拥有一身超绝的修为,更难得的是拥有一手绝大多数人望尘莫及的医术,这样的人生活应该无忧无虑才对。
没想到,在诸多光环的笼罩下,他与死神抗争了十几年!
他小的时候,是不是每晚都会做恶梦,是不是每一天醒来都在庆幸自己又多活了一天?
“我在这里呢。”不自觉的,阮清婉的声音变得柔和了起来。
在他的世界里,黑暗的尽头,自己头顶处的地方响起来的温和的声音。
“没事的。”
更加柔和,更温暖的声音,像哄小孩一样的声音。
“嗯~”夏子轩张嘴,像是梦呓一般,不过下一瞬他就清醒了过来。
他站起身来,定定的看着阮清婉,严肃的说:“我来东洲,其实还有别的目的。接下来我要做的事,可能会有危险,所以······所以······”
“所以,你准备让我离开?”阮清婉平静的看着他。
夏子轩被她这样看着,不知为何竟有些慌乱,他神色无奈的说:“我接下来要做的事,真的非常危险!你先······”
“我想留下来。”
夏子轩皱了皱眉,语气变得有些严肃:“你——爷爷把你托付给了我,我就要照顾好你,这件事太危险了,你要听我的!”
“我要留下。”
从‘我想留下’,到‘我要留下’,阮清婉平淡的眸子里,闪烁出不一样的光彩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