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偏西,淡薄的光芒被夕阳染上一层橘红色,越过院墙投射到阴影以外的阳光变得厚重了些许。
比武台,此刻完全变成了金色的海洋。被金光浸染的莲花在这片海洋中随着佛音的回响摇曳生姿,孙希仁双手合十盘坐在莲池中央,像一个入定的老僧。
佛经从他的口中化成一个个淡金色的符文,缭绕着唇间飞出,最后撞击到阮清婉的身上,像水一般融了进去。
她的身体开始散发淡淡的金芒,她从一个光芒的接收体慢慢向着光源转变。
在她自己的意识世界里,四周是一片范着金光的海,海水漫过她的身躯,带着温和的触觉缓慢涤荡着她的心灵。
她唇齿开合,开始无意识的说些胡话,说着她从来没有说过的字眼。
她说爸爸我想吃雪松糕,给我买最大块的。
她说妈妈我的小花鞋丢了,你怎么不给我做一双新的呀……
慢慢的,父母这样的字眼在她的嘴里越来越模糊,金光在她身上变得更加繁盛。
她开始喊外公,她说修炼好累,我不想继续下去了。她说我想买一盒胭脂,芙蓉记的胭脂就不错……
这一次她说了好久,那些从她身上冒出的金光偶尔繁盛偶尔暗淡。
她像一个金色海洋里孤立无援的灯塔,胸口唯一的一丝冰蓝色光芒像荧光一般弱小,随时都有熄灭的可能。
金光开始祛除她的人性,所有美好或痛苦的记忆都在金色海水的冲刷下溃散着。
诵经声越发的中正平和,金光将整个演武场都笼罩了起来 。孙希仁脸上的笑容变得越发灿烂。
阮清婉胸口的微光,像烛火一般猛烈晃动了一下,终究还是熄灭了。
霎时间,她被金光完全浸染,大放光明。
“结束了。”
泠涯从比武台上收回目光,做在他对面的夏子轩柔和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淡淡的忧虑。一丝微不可查的情绪浮现在他的脸上,却远远谈不上焦灼与担忧。
“你一点都不担心,难道还以为她能死灰复燃?”泠涯眉头微皱,提醒道:“佛光普照,身化光明。这是佛宗圆觉的最明显的征兆,而且看她的样子,几乎得证明王果位!你还期望有奇迹不成?”
东洲是四仙山的地盘,本应信奉道教。不过四仙山思想比较豁达,并没有强制自己的子民必须统一信仰。东洲大陆的佛宗虽然没有西洲繁盛,却也并没有受到太大的打压。
但这并不代表,四仙山可以允许一个佛宗的人成为四大学院的院长!
在看到那尊淡金色的大佛出现时,泠涯曾试图出手阻止,最终反被夏子轩拦了下来。
此刻看到事情已成定局,他却还是不温不火的模样,这让泠涯有些气恼和失望。
夏子轩终于也将目光收了回来,那一丝微不可查的忧虑都已经消失不见。他柔和俊美的脸上依旧是招牌式温和的微笑。他看了看泠涯慢慢变黑的脸,安抚的说:“关于佛宗,我了解的比你多。”
“除却佛法秒理,普通的佛家弟子度化,不过是借用千年累积的香火愿力加上深厚的修为,通过佛光的方式强行抹除人们的私欲罢了。”夏子轩一边说着轻轻摇头,柔和的脸上一丝冷笑,淡淡的说:“没有了私欲的普通人就像一张白纸,自然随他们怎么刻画。”
泠涯点点头,看着台上全身被金光浸染的阮清婉,目光闪烁的问:“你是说……她与众不同?”
“可是……她的不同到底在哪里?”
“想要在一件东西上画出风景,你不只要有上好的墨锭,你要着色的那件东西它也要能够染上颜色啊!”
“白纸能够染上色彩,说白了还是因为它不够纯净!但是一块透明的水晶,即便是你把它放进墨池,它仍旧会出淤泥而不染!”
夏子轩看向阮清婉的目光变得更加柔和,嘴角上扬起灿烂的弧度。
“这世上真的会有你形容的,如此纯净的人?”
夏子轩摇摇头:“她不是纯净,她只是冷漠。”
“泠漠?”泠崖看着台上几乎变成一座纯金塑像一般的阮清婉,锋利的面孔上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而此刻,比武台上的诵经声突然变得更加洪亮,就像仪式进入到了最关键的时刻。金色的经文从孙希仁的口中飞出,化成一个个泛着金芒的文字,接连不断的向阮清婉飞去。
金色的文字像一条金色的洪流,从孙希仁的口中涌出,汹涌成一条大河。
阮清婉的身体飘到了半空,金色的洪流像一条巨蟒,狠狠向她撞过去。
泠崖紧紧地盯着比武台,凌厉的目光不断的闪烁着光芒,他消瘦冷峻的脸上肌肉紧绷,看上去比夏子轩还要紧张比武台的变化。
夏子轩却像一个局外人,脸上始终带着淡淡的笑容,神情轻松愉悦。
那金光终于跨过十几米的距离,像一条狂暴的巨蟒有去无回的撞击到了她的身上!
嗡——
一圈金色的光芒从撞击的交汇处荡漾开来,却并没有人们想象中的剧烈碰撞,反而像汇入大海的溪流,无声无息的灌了进去。她的身体成了一个无底洞,所有的金色字符尽数融了进去,照单全收。
孙希仁脸上的笑容终于完全绽放,虽然伴随着一丝疲惫,却是发自内心的喜悦!
阮清婉飘在半空的身体像是被定格,一动不动的浮在那里,金光不断的从她身体内喷发出来,她几乎完全成了佛光的发出者了。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她被完全度化的时候,不过一个呼吸时间那些字符全部从她身后贯穿而过,所有的光芒尽数喷发了出来!
她本身再次回到了最初的状态,只是仍旧漂浮在空中,双目紧闭着,全身的光芒逐渐暗淡。
她的身体像一个透明纯净的容器,能容下风霜雨雪,却容不下一丝佛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