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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那位女同学

约莫十几分钟,寝室四人进入到学院的教学区,只见一片红砖墙青石瓦映入眼帘,这是一座耸立于半坡之上的中式建筑,小道两边都掩映在绿荫之中,周围花草落碎,鸟语悠香,景色怡然。这时和她们同时进入教学区的学生不少,从各个小道上三三两两地走过来,隐约还能闻到有人在诵念诗词和英文。

秦小卿一路随着三人走上绿树葱荫的小道石阶,走进这个她将要学习四年的殿堂。

“笑笑,知不知道我来了,你过的怎么样了?我们约定好了哦,要在这里幸福地过完四年……”

燕草如碧丝,秦桑低绿枝

春风不相识,何事入罗帏

秦小卿想起以前念过的诗句,虽然已是秋分时节,可是这情这景又何尝不是镌藏在深心的眷恋呢?

“这里并没有昔日的青翠枯槁,也没有梦落幽秋的寂寥,只是世事蹁跹人可知否?”

秦小卿默然念叨之时,眼前闪过了一个俏皮的人影:“小卿,不要总是沉默不言了,来陪我聊聊天啊。”样子甜美可人,声若银铃,这女孩不是张莹莹还有谁。

秦小卿微微一笑,说道:“嗯,那你要说什么呢?谈谈人生还是谈谈理想?”她对张莹莹已经生出一种亲切感,和昨天有了本质区别,于是学起林瑞的语调跟这个可爱的小鬼头说话。

张莹莹挽起她的手,笑道:“就是这样嘛,小卿我们就来谈谈人生和理想吧,不如再谈谈你的那个林家哥哥吧……”秦小卿温柔地道:“他可怎么说呢?鬼的很呢,和你一个样……”

张莹莹说道:“小卿,是不是不好意思了?以后带出来给姐妹们瞧瞧嘛……”说这话的时候一点都不害臊,还露出一幅“你快答应啊快答应”的表情。

秦小卿含羞低头,心里老大不愿,但她不怎么会拒绝别人,只能含含糊糊地答道:“嗯…不…”恰在这时,张莹莹眼波扑闪一转,眼睛眯成一条缝,瞧着她怪怪地道:“小卿,你是不是很喜欢他呢?”

“啊—!”

秦小卿本就羞涩难以自容,突然被这么当头一问,登时像受到电击般木然愣住,面容也一刹那染成灰色,心里反复想着,那又恶心又气人的家伙谁要喜欢他了!

恍若痴呆中,她大声飙出:“张莹莹,我再也不理你了!”加快脚步向前跑去,虽然她根本不知道教室在哪,可是那句话似乎触动到她某条难以解说的神经,只能用跑来消散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后面的张莹莹乐得莲嘴都快翘成一轮弯月了,抬腿便追上去,喊道:“啊,小卿,等我呀……!”

这时紧跟而来的王巧珍看着两人消失的身影,向身旁的黄立蓉说道:“立蓉,你对秦小卿有什么看法?”

黄立蓉表情依然平静无澜,拿着书本贴在怀里想了半响,点头道:“还算不错吧,至少我觉得人很好相处。”

第一个学期都是一些基础概论课程,秦小卿大学生涯的第一节课是经济学概论,她奔跑一阵被追上来的张莹莹重新挽回来,张莹莹也觉得不能总是戏弄这个美丽乖巧的姐妹,于是停止了那些欠凑的话题,改为聊一些平常的生活琐事。

经她零零碎碎的介绍,秦小卿得知了寝室三姐妹的基本信息,张莹莹家住深市,父母从事个体经商,属于大城市出身的独生子女,但在秦小卿看来,这位女孩一幅纤巧秀美的模样,倒沾染着几分西塘水月的钟毓灵秀之气,一点不像出身在那个改革开放前沿城市的样子,王巧珍来自粤北山区,自是与大多数这阶层出身的学生一样,怀有一份朴实无华,率性直为的情怀。至于黄立蓉则较为复杂,与张莹莹同属一市,父母都是区府干部,可能是出身环境优越的缘故,脾性长得也比其她人高了三分。不过这种党干知识份子家庭出身的孩子,一身良好的素养却未落下,平时与同学相处,她还是懂得收敛几分傲性,待人以礼。

不多时,四人来到了浓郁着书卷气息的二楼阶梯教室,虽然这栋典雅的教学楼耸立在鸟语花香,大树蔽荫的环境里,让人看起来有些复古的味道,但教室内的教学设备全都是现代化开放式的。秦小卿刚走到教室门口时,显得有些隐隐不安起来。张莹莹当然猜的出她什么心思,眼皮都不眨一下将她拉进教室门,这时阶梯教室内的人数已经很多了,但她出现时周围还是寂哑了片刻,甚至连基本的问候都忘记了。

秦小卿摆着个鸵鸟状,跟着张莹莹走到课室前排靠卷帘窗位置坐下。王巧珍和黄立蓉紧跟着在侧边坐下,秦小卿明显想坐到靠窗旁没有什么人注意的角落,张莹莹很默契地把位子让给了她。

四人收拾座位的时候,一位形貌端正的男生走过来,招呼道:“黄立蓉早啊,张莹莹早啊,几位美女早啊。”这位男生名叫张志远,是本班班长,在军训期间经过同学们选出来,因为他不仅处事稳重,还很乐意助人,长的也是五官端正,眼睛里架着幅黑框眼镜,不过一点不妨碍他斯文又成熟的外观,他知道眼前这位女生就是辅导员提到的新同学,想不到还长的这么漂亮,他旁边的同学便将和美女拉动关系的任务交给他,理由是:谁叫你是班长!

“喂,张班,有啥事劳动您过来大驾呢?”黄立蓉从进入教室开始便留意着周围的环境动态,这种有着一定姿容的女孩一般都很关心这个,当她发现几个男生看到秦小卿后,全都露出了一幅惊喜交集的神情,现在这个张大班还摆着这么一幅殷勤的嘴脸跑过来,猜都猜得出他的动机是什么了。

张莹莹很快插话:“是啊,张班有什么事劳驾你过来问候咱们姐妹吗?”说着站起身一粉拳捶到他胸前,明显是示意:我是知道你的想法的。

眼看心思被猜穿,张志远表情有点拘谨起来,不过为了满足兄弟们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遐思,还是得壮起赴汤蹈火,勇往直前的大无畏精神,坚定不移地坚持完成这个艰巨的任务。在敷衍了几位女生后,他便将话题投到秦小卿身上,伸出手礼貌道:“你叫秦小卿吧,很高兴认识你。”

秦小卿闻声回过头来,只见这个男生外表斯文,举止和善,至少比某个不要脸的家伙好很多,她虽然平时内敛少话,但遇到同样看起来老实斯文的男生还是很愿意接触的,尤其是脸上戴着幅眼镜的。

打量片刻,她跟着自然大方地伸出手,微笑道:“你好,很高兴认识你。”恰在这时,“啪”的一声响起,秦小卿被吓了一跳,急忙缩回手,只见张志远的手臂被旁边伸出的一只小爪子给拍了开来,而那个调皮的肇事者就是张莹莹。

秦小卿很是气恼,心想:“这张莹莹怎么和林瑞那家伙一样都有多动症倾向啊。”想到了林瑞,再对照两“张”与两”林”的相似处,她又觉得好笑:“是不是同一个姓的人生来就是对活冤家呢?”张莹莹说道:“张大班,这么早把手抬这么高不累啊,你要学董存瑞炸碉堡吗?”一点都不给班长大人的面子。

张志远心里的那道小九九又被猜穿,老脸终于挂不住了,忙解释:“没了没了,只是纯粹为了认识新同学,秦小卿很高兴认识你。”手缓缓放下来。突然,又出现了令所有人感到意外的一幕,一只柔荑般的素手掠过众人的眼帘,毫无顾忌地拉住了这位班长大人的手腕。

“哇!”教室内顿时响起一阵惊叫声。

张志远似乎也意识不到对方会那么主动,满是不可思议地望着她,怔怔呆住。

“嗯?你们怎么了?”秦小卿不禁满心狐疑起来:“难道我又做错什么了吗?”她又想不通众人为什么要这样,不就是和一个男生握手吗,有这么奇怪的?或许在这一刻她已经忘记了自己是女生的身份了,高中时期的男生习惯油然出现在了她身上。

但秦小卿这人并不笨,一下子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匆忙返身坐回到座位上,同时还说了声:“对不起。”

“呵呵……”张志远的声音响起。

“呵呵……”张莹莹的声音响起。

“对不起什么,果然怪。”黄立蓉心里嘀咕了声。

“这个秦小卿怎么说变就变呢?”王巧珍心里也涌过同样的疑问。

“哈哈…新同学好,失敬失敬!”几位坐在一起的男生站起身来,向她做了个两手抱拳的动作。

这是一日平实的大学生活,教室内依然欢欣笑语一片,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在这其中传出了一道轻轻的叹息声,似乎是刚才的一幕引发了秦小卿心底的不甘,她从来不想,也不愿拥有这个所谓的女性身份,即使长期以来,她早发现了自己的身体状况和正常男生有异,然而18年的男性生涯告诉她,你应该是男生,而不是女生,你应该和那些男同学一样,看到美女放浪形骸地聚在一起吹口哨,甚至一起搭讪对方,诚然这些作为她从来不敢,但不代表她不想,她更愿意扮演的还是以前的那个秦小卿,以前那个经常和某个家伙一起研究泡美女的秦小卿,而不是变成这个被人当花瓶一样看,被人不怀好意的搭讪,并且被起哄研究的对象。

正呆想中,他们的经济学教授站上了讲台,吵杂的阶梯教室也随之肃静下来,不过依然有些人在恰恰私语,尤其她后桌的那些男同学。

那教授扬声道:“同学们,早上好,我们继续接上堂的课,请翻开边际效应那一章。”刚翻开教义,他突觉今天的课堂气氛好像与往常有些不一样,只见台下的学生目光几乎都集中在一位自己从未见过的女生身上,再仔细一瞧,他才茅塞顿开,摇头笑道:“同学们,大家请认真点,这次的课程很重要,别分心了。”如此反复提醒了几次,班上才恢复了正常的授课秩序。

这时秦小卿也注意到了课堂的异样,但她不觉得有什么惊奇,因为自从少年时期以来,这种现象她已反复经历过数次,无一例外是,只要一进入新环境学习,便要被人走马观花一样打量一段时期,接下来自然是被笑话一段时期。

她听到老师的声音后,心情缓和了很多,作为一个从小生活在老师威严下成长的孩子,潜移默化下自然觉得老师这个放心石很可靠,她随之抬起头凝视着那教授,开始认真听讲属于自己大学生涯的第一堂课程。张莹莹很默契地将书本摊到中间,让她也能看得到。

上午只有两节课同上,课毕之后,老教授刚走出教室门,一位儒雅的身影跟着走上讲台。这位是他们的班导,姓赵,其实这个赵辅导员很年轻,只有三十岁不到,他是本校的留校课任讲师,但不是什么非常重要的课程,比如马克思理论啊,三个代表重要思想概论啊之类的。他先站在讲台上清了下嗓子,然后喊道:“同学们好,我们今天来了一位新同学,你们要不要请她上台介绍啊?!”

“要……!”男生们轰天巨响的声音响起。

“那好!有请秦小卿同学上来为大家做个介绍!”赵辅导立刻伸手向秦小卿示意。

不料秦小卿却没有回应,竟坐在座位上期期艾艾起来:“真是的,有什么好介绍的,以后久了就认识了嘛。”喃喃自语间,她娇美的容颜也染上了一片红彩,不断迟疑着:“我是上好呢,还是不上好呢。”

过了一会,张莹莹转过身来,向她眨了眨水汪汪的大眼睛,鼓励道:“小卿,上去讲一下就好,为大家介绍一次吧。”王巧珍也应辅导员的提示跟着转过身,向她竖起一根大拇指:“是啊,小卿,介绍下自己没什么的,勇敢一点好吗?”

秦小卿突然楞住,当听到勇敢两个字时,只觉自己的心窝好像被锤子重重敲了一下,霎那间,过去的种种往事,还有所经历过的种种不堪全都如电光火石掠过心头:“以前他们羞我,看不起我,笑话我,一切缘由不都是因为自己的懦弱吗,这些年来,自己一直在寻找的,想要的,不就是勇敢二字吗?”

难道你想让爸妈永远看到你这样活在懦弱中吗?

难道你活到现在连别人的眼光都不敢正视吗?

这样的你又怎么给自己所爱的人幸福?

过了一会,她缓缓抬起深沉难解的眸子纠缠住了张莹莹,仿佛是想从她的表情中坚定一个答案。

活着真好!

爸,妈,我会好好地活下去的!

“林笑,等我!”

一声响彻课堂的四字作罢,在几十双不解的眼睛中,秦小卿终于缓缓站立起身,认真而坚毅地走上讲台,不论步子是如何不自然和做作,但始终是站上去了。

“秦小卿,加油!”她暗暗打气,然后望着台下的众人,怒动起嘴角:“同学们好,很高兴认识大家。”点头致意,台下登时漫起一片掌声……

“能来…到这里,我…真的…很高兴,真的……!”颤泣的声音响起。

“谢谢大家的关怀,谢谢大家给予的厚爱,我叫秦小卿,认识你们真好……!”这时台上已经开始泣不成声,台下则一片肃清,或许很多年后,还有很多人记得那位整座大学的校花,哭泣而动容的神情,那个垂落着发丝,颤颤抖动的娇美女子。

“同学们,记住了吗?那位同学她叫秦小卿!”

“记住了!秦小卿同学好!”声音又是轰天巨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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