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钧是转身离开,回房休息去了。时间已经很晚了,张凡也困得很,可是不管朱翊钧能不能睡个好觉,张凡是肯定睡不着了。
刚才和朱翊钧的对话,一直在张凡的脑海中回响,甚至张凡那并不匮乏的想象力已经开始想象,照着如今这种状况发展下去,以后会变成什么样了!或许只是一次小小的火灾,或者一次轻微的地震,虽然会吓到一些人,但是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灾难;或者一次熊熊大火,烧尽一切,或者一次山崩地裂,造成什么无法挽回的后果。
不知道怎么的,张凡的脑子里就是在不停地想着这些,无法间断。他虽然也是个雷厉风行的人,可是这种事情再加上现在的时辰,本可以等到第二天早上在去问什么人来搞清楚状况,可是张凡实在无法倒头入睡。
于是乎,他来到了一扇房门外,打算找里面的人问问清楚。不过并不是朱翊钧,他已经对张凡产生了抵触情绪,张凡不想再在这个时候刺激他了,他要找个知情人好好地问问。
“咚咚咚”的敲门声唤醒了房门后正在入睡的人,张凡并没有等多久,房门就被人从里面打开了,努尔哈赤揉着有些困倦的眼睛看着站在门外的张凡,很是疑惑地问道:“大人,现在已经是这般时辰了,大人不去歇息,唤我有何事?”说着话,努尔哈赤将张凡请进自己房中坐下,他的睡衣也去了不少。
对,没错,这个人就是努尔哈赤。作为朱翊钧如今最好的同龄朋友,朱翊钧很欣赏他,不管是因为什么,他的武功还是小小年纪就能自力更生,朱翊钧都非常喜欢和这个朋友在一起。甚至包括这一次去戏园子,朱翊钧推开了其他保护自己的人,却惟独让努尔哈赤跟在了自己身边。当然,这也正是张凡来找他的原因,这件事上面,没有人比朱翊钧更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睡的怎么样?你的家在北方,应该会不怎么习惯这南方的生活吧!”张凡并不想一开始就提那件事情,只好说些别的用来开场。
“确实有一些,这里带热了,虽然靠在海边,这让从来没见过大海的我有些好奇。可是这里除了热之外,让人觉得连平素里,呼吸起来都有股子湿气。”努尔哈赤还是秉承了他继承的女真血脉,说起话来十分豪爽,丝毫没有拐弯抹角,“大人应该知道,我的家在辽东,我出生在那里。那里寒冷的很,每年十月,大雪就会从天上飘落,然后一直到来年三月才会渐渐停下来。那里太冷了,只有夏日的时候才会暖和不少,可是也没多少天。”
努尔哈赤说的很直白,可是张凡却一点也不讨厌,他很喜欢这样的对话。他的生活,不管是上辈子还是如今,除了自己的家人以外,和其他人说话,都要带上一副假面具,这让人劳累的同时也会让人渐渐变得麻木,仿佛人生本就应该如此一般。可是突然间剥下这面具,整个人会在突然之间变得好轻松。
“我们女真人在那里生活,种田放牧。因为那里太冷了,年景好的时候还行,年景不好的时候,我们就不得不在十冬腊月爬上白头山挖些人参去集市上换些东西,只不过有时,有些人去而复返,有些人却再也回不来了,留下孤儿寡妇。”努尔哈赤继续说道,话语间有些伤感。他的父亲、祖父虽然在建州女真部落中有着很高的地位,可是他们从来没有想过靠着自己在族中的地位谋取过什么利益,对他们来说,自己的权利是族人给予自己的,是一种相信他们的表现。而对于他们来说,也就更加没有办法以为别人相信自己而利用他人。
“你知道吗?我很钦佩你们。”张凡说道,“虽然你们是外族,甚至可以说是与我大明朝有些对立的外族,但是我任然钦佩你们。你说的这种事情在这片神州大地,在我们的祖先身上也发生过,可是如今,所有的这一切都已经消失了。人们开始学会了压榨被人、懒惰、勾心斗角。”张凡说的有些感叹,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说起这些,尤其是和面前这个努尔哈赤,这个将来有可能从朱家手中篡夺整个天下的人说起这些话来,可是张凡就是自顾自地说了出来,而且当他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他丝毫没有一丝后悔的意思。
“大人的意思我明白。可是大人,这些事情在我们族中并不是没有发生过。”努尔哈赤说道这里,顿了顿,想要继续说下去却又不知道应不应该,看了看张凡,而张凡则是点了点头。“大人,正如我所说,大人所说的那些事情我们族中也开始发生了。也许大人会说,这很正常,甚至会说大明发生的要比我族中发生的厉害的多,可是我还是要说,我们比不过你们,或者说这个世间没有人比得过你们。
“我在跟着殿下之后,学了汉人的文字,也读了些史书,知道了不少事情。你们之所以如今能有那么多人做出如同大人所说的那些事情,说到底还是一个道理,这片大地上的人在很久以前就有资格这么做。他们比那时的那些化外之民更有知识、有武力、有人在奴役他们的同时,也在带领着他们。所以这几千年过去,这片大地一直都被汉人所统治着。而那唯一昙花一现的‘元’也不过树立了不到百年时间就被推倒,在这几千年的时间里,不过是匆匆一眨眼的时间而已。
“而我们,虽然因为生活在那里,我们的武力十分精湛,我们不怕死,甚至是我们有这个野心。可是大人想想也会知道,我们也许可以以一敌二,甚至以一敌五,但是我们女真的所有人加起来不过是这大明朝的沧海一粟罢了。这个世间没有外人可以征服这片土地,它所拥有不同的只不过是一个一个朝代的更替罢了。”
努尔哈赤的这番话放在后世,也许只不过有些特立独行罢了,这篇言论相对那些愤青或者是亲美哈日的人来说是有所不同,可是在后世并不会引起多么大的影响。可是张凡如今身在古代,在这么一个封建社会下,听到这样一番言论,实在是有些惊世骇俗了。
只不过,张凡所惊骇的并不是努尔哈赤为什么敢说出来,而是努尔哈赤小小年纪,还是个外族人,只不过识得汉子没有几日,读得史书并无几时,却得出了这么一番言论,而且是他自己想出来的。张凡可以确定,努尔哈赤的身边没有任何一个人会和他说这么一番话。
也许,并非汉人里没有人会想到这些,而是没有人敢这么想;也许正是因为努尔哈赤是一个了解汉人历史的外族人,才会有这种想法。
不过张凡惊骇之余,心中也在想着努尔哈赤的这番话。他所说的并非是小儿妄言,而是非常有逻辑,也是正确的。正像努尔哈赤所说的那样,汉人之所以喜欢内斗,喜欢勾心斗角真多权利,除了个人的利益驱使以外,那种外族再强也不会产生什么威胁的自大,或者说自信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虽然汉人,为了这种自信或者自大付出了不少代价,可是每一次都用了很短的时间就夺了回来。哪怕就是在后世,世界上所有的强国面对着如此一个积弱百年的国家掠夺了近百年,可是最后,这片大地上的人还是取得了胜利,夺回了主权,管理自己的事情。
这也许也是原来的时空中,再过几十年将要产生的那个清王朝可以以一个外族的身份统治这片大地近三百年的原因。他们认识到了这一点,认识到了这片土地上的人一旦真正受到威胁的时候,会奋起反抗,那种力量没有一个民族会想要看到。想当初,在大元朝的铁蹄和暴政下,朱元璋一边发动起义,一边同其他的起义军相互不对付的那种情况下都可以夺下这片土地就是最好的证明。
清朝人认识到了这一点,不再强压汉人的势力,而是瞧准了他们的底线,在那之上进行统治。想到了这一点,张凡在不得不承认的同时,也在心里把这份功劳归在了努尔哈赤头上。这个孩子确实不同凡响,不论你怎么样他,只要他还活着,将来必定会闯出一片天。
不过张凡在欣赏的同时,也在心里暗自高兴,幸亏自己早有打算,将努尔哈赤弄了过来。如今的努尔哈赤,并没有因为亲人死在明军手下而对大明抱有怨恨;他也没有因为第一次进京,见识了大明的丰茂而妄图夺取整个天下。他,已经被汉人的文化同化了。
想到了这些,张凡突然发现,他来找努尔哈赤是为了朱翊钧的事情,如今却在这里感叹历史和人生。他赶紧打住,开始了询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