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筱竹难过,不要苏艺灿琢磨钱不钱的事,现在就想怎么治病,再说,她给的那点钱就是杯水车薪,不值得苏艺灿记在心上。
苏艺灿泪涟涟。
苏家治病的钱捉襟见肘,治疗费已花去近十万元,父母昨晚背着女儿商量,一旦配型成功做手术,就把两年前她在老家县城给父母买的那套单元房卖掉,他们以后回老院平房去住,只是那套单元房是小产权,最多卖30万,还得想办法借钱才能凑够医疗费。
王梦晨分散苏艺灿的注意力,岔开话题。
“筱竹和马凡又闹别扭了,五天一小闹,十天一大闹,刚才一提马凡,她脸色就不对。”
“你个近视眼,能看出我脸色?”米筱竹嗤笑。
“我戴隐形啊,我500度的近视都看出来了,眼光雪亮的艺灿姐就更不在话下了。”
苏艺灿的情绪果然被带过来,询问米筱竹。
“对啊,马凡去云溪出差,还想在那边搞分印,我都知道,你怎么不知道他的事呢。”
“我、他……没来得及跟我说……”
王梦晨劈哩啪啦:“你们俩这叫怎么回事,互相抻着没完没了,有意思吗?看你们这么矫情,好烦呐。”
“行了,别胡扯了,咱们今天干什么来的,还是上楼看看去吧,结果应该出来了。”米筱竹站起身。
苏艺灿颤抖了。
“其实、其实我是不敢去看……”
“别怕,一定会是好结果,就像凌大哥说的,上天要给你写出一个不可思议的奇迹。”
“对,一定是这样的。”两个女孩百般安慰苏艺灿。
凌傲峰和齐乐陪着苏爸爸从门诊大楼里出来,他们强装出的平静神色,让米筱竹瞬间掉深坑。
“闺女……”苏爸爸未语泪先流。
苏艺灿一下子明白了:“更多的不可思议,没能发生在我身上……”
米筱竹心酸,抱住苏艺灿瘫软的身体。
“我的日子,真的不多了……”苏艺灿绝望了。
大家的配型,都不成功。齐乐送米筱竹回到米立方,和马凡通了电话,马凡又给凌傲峰打电话,看看还有什么办法。
米筱竹不好直问马凡的情况,旁敲侧击,不知他那边的事情进展如何。
“肯定没戏,云溪市邮局不想做了,机会就是这样稍纵即逝,全是老程前段时间使坏耽误的,这种老朽临到退位,还给别人下绊儿!”齐乐忿忿。
“那他还不赶紧回来?”
“他说还要一路南下拜访各地邮局,叩首磕头求人家帮我们扩大发行量,这些天他在天海找投资拉赞助,处处碰壁,现在只有从发行上做最后挣扎了,唉,其实我真想说,你这样做有用吗?”
齐乐兀自叹息。
“他朋友不是很多吗?”米筱竹问。
“都是文化圈里当家不主事的朋友,帮个人场,没问题,拿钱投资,没能力。”
米筱竹把咖啡递给齐乐,轻叹。
“也真是够他着急上火的。”
“所以他那天跟你置气,当时他正舍脸求大爷给投资呢,人家躲着不见,派秘书拿份客饭打发他,他还得装傻装孙子陪笑脸,被人家玩了。”
歉疚之情,弥散在米筱竹心头。
“他已经帮了我很多,我不该总是麻烦他。”
“这话太对了,他还自身难保呢,你是不该麻烦他。”
连齐乐都这样说了,米筱竹的心又惆怅了。
齐乐却是大喘气:“你不麻烦他,你要全面接管他,把他的事当成你的事,把你的事当成他的事,这样以后你们就名正言顺、大路通天了。”
米筱竹一愣,嗔怪齐乐胡说八道。
“我在胡说真理。”
“呃?”
“这种话题,伤害太大,你想听吗?”
“说吧,我坐等被虐。”
“我看到了你们扭曲的小心心,你说你们俩每次在一起,为神马总是起步顺畅、换挡熄火、坡上溜车?就因为中间隔着的那层玻璃谁也没敢砸碎,干别的你们贼大胆,捅窗户纸你们胆小,都不说主动往前迈步,于是乎,言不由衷,于是乎,跑偏撒火,说开车,这叫油路不畅,说人生,这叫情爱焦虑。”
“你心理学导师啊?”
齐乐玩笑:“马哥上了岁数,我懒得追究他了,竹姐你怎么也患得患失、优柔寡断呢,真给咱年轻人丢份。”
“患得患失、优柔寡断,你应该说给他听,你还要我怎么当机立断,情人节送他玫瑰鲜花巧克力发520红包请他烛光晚餐,死皮赖脸表白,直接把他扑倒——爱我吧爱我吧,我寂寞难耐、孤枕难眠,从今往后,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米筱竹莫名激动,一吐郁闷。
“我的姐,你明确表白过,他明确拒绝过?”齐乐嬉笑。
“你去问他,人家是女孩纸!”米筱竹不想再说了。
齐乐窃笑:“你们俩智商在线,情商是硬伤,要不要我给你们出出主意?”
“行啦,你出不了好主意,早点找女朋友我给她做新秘是正经!”
手机微信发声。
齐乐:“是马哥,艺灿姐情况不好,让我马上找峰哥。”
米筱竹利索起身:“走!”
齐乐开车,载着米筱竹赶到苏艺灿住处。
凌傲峰已经来了,默默站在卧室门外。
苏父老泪纵横:“从医院回来,她就关在屋里不许我们进,后来她上厕所,我就抓空进去想着把剪子、水果刀拿出来,怕她干傻事,看她手机亮着,我瞅了一眼,脑袋嗡地一下就大了……”
凌傲峰安慰苏父,向米筱竹解释。
“她上自杀网站,找网友探讨用什么办法自杀痛苦最小。”
苏父哽咽:“我这就赶紧给傲峰打电话,网上的事我们不了解,不知再怎么劝她是好,她又不让我们进去,我们真是没辙了……”
“我赶过来,她也不给我开门。”凌傲峰无奈。
“我试试。”米筱竹走上前,敲卧室门,“艺灿姐,是我,让我一个人进去行吗?”
好半天,门开了,米筱竹进去,门又关上。
凌傲峰走到苏母身边,她一直在抹眼泪,被疾病折磨的一家人,已经没了希望。
“筱竹进去了,艺灿不会做出危险举动了,只要有时间就好办。”凌傲峰宽慰。
苏母几乎支撑不住了,泪奔。
“要说我们不好总麻烦你们这些朋友,可我们在天海这边,没有一个亲戚能指望得上,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阿姨,该麻烦时就得麻烦,我把艺灿当妹妹,咱们说句家人该说的话,不到最后,我们决不放弃。”
凌傲峰真诚实在的话语,似乎让苏母又看到一线希望。
“那我们就指望你们了,她刚才说,连化疗都不做了,不再花没用的钱,还不如留着给我们养老。”
“很多绝症患者都是这样。”齐乐插话,“绝望,崩溃,放弃治疗,结果……”
凌傲峰拽他:“行啦,别再往下说了。”
“峰哥,我意思是,不能让艺灿姐就这样天天闷在家里谁也不见,不说很多病人都是被吓死的吗,心里承受不了,坏思想作祟,完蛋。”
凌傲峰突然想起来,马凡也说过这样的话,思索片刻,他走到一边给马凡打手机。
“我刚有个想法,你帮我琢磨一下,把细节想周全了……”
雨打黄梅头,四十五日无日头,江南进入了梅雨季节。
马凡住在云溪一家庭旅馆,一天一百元,老房子,老旧的空调,不要指望它能正常送爽怡人。
潮湿如闷罐的房间里,马凡光着膀子打手机。
“你妹妹,她不是……嗯嗯……那你能找到合适的女孩吗,苏艺灿很聪明,这种时候又超级敏感,一旦穿帮,弄巧成拙,对她是更大的打击……是,现在给她空讲道理,不管用……明白明白,这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凌傲峰的办法超出马凡想象,但是,或许对苏艺灿有用。
苏艺灿靠在床头,脸上显着绝望后的平静。
“烧炭,投河,割腕,跳楼……郭德纲说过,从二楼和二十楼跳下的区别……”
“艺灿姐,咱们不说这些好不好?”
米筱竹央求着,她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一个绝症之人。
“人生最后时刻,思维会急剧加速,过去的事情一下子都呈现在眼前,我终于知道了什么叫回光返照,人在温习浓缩的一生时,会亢奋,拚尽最后力气的亢奋……”
苏艺灿眼神飘渺,仿佛已经在另一个世界。
“还没到最后时刻,艺灿姐,你不能放弃。”
“你们说过,不劝我的。”
“可、可是我不劝你,也要给你鼓劲,你起码要坚持做完化疗。”米筱竹自己都觉得这话如此轻飘无力。
“化疗好痛苦,生不如死……也许,我不该自杀,那样对我父母太残忍……不去医院了,就让我静静地在家,回忆人生,等待那一天到来……也许我会写点什么,一个二十八岁女孩的回忆录……”
苏艺灿闭上了眼睛。
米筱竹不知所措。
凌傲峰和齐乐小心翼翼推门,走进来。
苏艺灿睁眼,情绪激动抢先开口:“你们俩也不要再劝我,什么都不要说,让我自生自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