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中,天际只泛着绯色,像极了仙女的裙摆,廊上的宫灯也点亮了。
云卿在这一群人中间坐着,只觉自己好像格格不入似的,而且为什么不是坐椅子而是席子!
在怨怼的同时,云卿不禁对温清苑去了那么久感到深深的焦虑。
“老夫人,太爷往上房来了。”这时小丫鬟传话道。
“孙妈妈,传膳。”原本柳姨娘想搀扶来着,老太太却不动声色避开了,自己拉了云卿的手。
柳姨娘只是脸色有些寡白,伸出去的手如遭雷惊似的,很快收了回来,藏进了袖口里。
艳红的蔻丹紧紧攒住了帕子,震得腕上的金银镯子发出轻鸣。
“大哥再怎么抬举你,终究,妾就是妾。跟我斗,你还不够。”人群后,莫氏看着石化在一处的柳姨娘,走上前凑过来说着。
目光一直注视着人群中的着了桃红妆花云锦对襟袄的身影。
垂鬟分肖髻,发间簪的白玉揽雀灵和两朵碎小的水晶珠花;额前的羊脂玉流苏眉心坠;又有金海棠珠花步摇固在髻后。
县主真是好命呢,不像我的琦儿和婉儿——
莫氏想了想,脑子里又一直出现着云卿颈子上的羊脂玉璎珞项圈,和两只手腕上的绞丝镯。
“我虽是妾,但已是平妻。”柳姨娘眼神刹地冷冽起来,只见着她转过身,定定地看着莫氏。
“二弟妹莫要忘了,掌管家之权的正是我这个妾,正是未来太子侧妃的生母。”柳姨娘轻笑着。
二弟妹?谁是她二弟妹,一个上不了台面的妾罢了,怎么敢踩在她的头上。
莫氏越想越闷着一口气,一时竟找不到还口的词,脸色千变万化。
“太太,柳姨娘已经走了,咱们也赶紧出去罢。”一边搀着她的丫鬟,惨白着面颊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音来。
莫氏艰难地深吸了一口气,伸手假意摆弄着自己头发上,近日才送过来的红宝石金钗。
“走吧。”莫氏语气里听不出一丝情绪。
“是。”丫鬟答着,却暗暗拉出中衣,盖住了深深浅浅的指甲印,继续馋着莫氏。
另一边书房中曹老太爷和温清苑也相谈甚欢,就是曹定远也多了几分好颜色。
“太爷,侍郎大人,晚辈该告辞家去,给爷爷和婶娘回话,小妹胡闹让长辈担心,就不便赴宴了。”
温清苑说得恳切,曹定远看着自己父亲,半天没有说出一个字来。
“这——即是家宴也没有什么好拘束的,让人回去递个话便是了。”言下之意,只是吃顿饭而已。
这话里话外,温清苑岂有不明之理?
“长辈赐不可辞。”听如此,曹定远肯定地点了点头,在听着温清苑后面的说辞的时,也不知如何拒绝了。
温清苑故作为难,“秋闱在即,家父希望清苑下场小试,所以——”
话锋一转又接着道,“至于曹家的惩处,清苑自是知晓如何,太爷不必担心。”
“如此这般便是了。”曹老太爷语罢便干咳起来,唬得曹定远一阵忙乱。
“太爷,老夫人那边已经吩咐传膳了。”小厮走过来道,随即退后跟随。
老太爷轻蒽了一声,“定儿,让卿儿送清苑出府。”
说罢吩咐着一旁的曹定远,大跨步着往院里走。
从后厢穿过便是上房正厅,普见的红木槅架上陈列着装饰品,分列两席。
和先前的豪奢装潢相比,云卿觉得现下所见的好像才应该是侍郎府的陈设才是。
一转眼便注意到了男席的众人,正和曹绍峰说着话的曹家长子,曹绍均。
勋哥儿好像又长高了些,燕丫头眼睛红红的,想必刚刚才停了哭。
云卿环视了一圈,依旧没有见到记忆中嚣张跋扈的身影,心下不解,她不是最喜欢这样的场合?
“太爷,大老爷到。”
众人听着都敛声摒气,停止了言语,视线却不觉被来人所吸引着。
那不是温清苑?
公子们都紧紧地盯着平时没有机会见到的京中第一公子,更不用说闺秀了……
云卿汗颜,她大哥真是树大招风,不,景点地标性建筑吧。
“咳咳——”曹定远尴尬地干咳了咳,“均儿,你也将下场,多和表哥们走动走动。”
“是,儿子知道了。”
曹绍均素来对温家人心有芥蒂,行止间也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敷衍,看得曹侍郎脸色一沉。
温清苑笑容依然温润而有礼,甚至多了亲切的味道,“听闻曹二公子文采颇佳。冠儿与二公子同年,倒是调皮的很,闲来无事不妨多会会。”
曹绍均面色一黑,正欲说什么,听说‘二公子’时,面色尴尬地闭了口。看着一边怯怯的曹绍峰和温清苑见礼。
“卿丫头,送你哥哥出府去罢。”曹老太爷拿着拐杖,有些颤颤巍巍地入了上席。
云卿如释重负,语气平静地答了一声“是”。
这会子,冷在一旁的人才注意到待在老夫人旁边的云卿。
老夫人安慰似地用眼神示意着云卿,转而吩咐身边的孙妈妈寻曹若姝过来用膳。
云卿乖巧地答应着。
出了正院,屏退了一干侯府的丫鬟,才把心放了下来,想着以后都不能像在相府时随意,又觉厌烦得紧。
就今晚她就拘束得很,可是这也难免啊,她总不能一直逃避下去。
“看到了吗,那就是三小姐,还有温家公子。”转角有一丫鬟道。
“三小姐好像和清苑公子感情很好呢!”一人插话道。
“是呀,是呀,温家公子看上去,人很好。”一丫鬟看着远去长身而立的身影,羞了脸。
听到说话声,大二不经意回眸扫了一眼,又抬了步子。
“啊——好吓人,好吓人。”两丫鬟惊呼出声,六角宫灯都惊得掉在地上。
听着几个穿着花红柳绿的丫鬟碎嘴,又眺了眼,游廊上一行身影。
曹若姝当即怒上远黛,那抹冷寒中的红,格外刺眼,看着远处的背影,挑了眉:“下贱胚子,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份。”
“二——二小姐。”几个丫鬟看到曹若姝放大的脸,都满脸煞白地瘫在一处。
“记住自己是哪颗葱,不要妄想其他。去领罚,不要再让本小姐看到有人碎嘴。”
曹若姝狞笑着扫了她们一眼,下贱就是下贱,几句话就唬得上不得台面。
一步之外,身量明显瘦小些的曹若云只穿了半旧的撒花斗篷。眸子怯生生地拉着她的袖子,“二姐,咱们走吧。”
曹若姝嫌弃地剜了她一眼,啐了一口,说了声没出息。说罢,径自带了丫鬟离去。
另一边温清苑故意拖了步子,走到云卿的后面,也不看她。
只是十分平静地目视前方,夜晚冷肃的空气,让他墨玉似的眸子,笼上了迷雾。
前面低自己几头的人,墨发轻束,髻后的步摇,摇摇晃晃,玲珑有致,从后面可以清晰看到微红的小巧耳朵。
温清苑不禁想到那唤作美人面的茶花,开口问道:“你开心吗?”
青石板上,亦步亦趋。
云卿有些愣怔,顿了顿道, “我很害怕。”
“你害怕吗?”温清苑问。
“我很迷茫。”云卿答。
一花白色,一红色,一前一后,楼阁林立的府邸里,哪样显眼。
隐约漆黑的天空,突然也不是那么碍眼。
“卿儿,你知道那颗星叫什么吗?”
温清苑没有笑意,却很明显变得十分温柔,就连话语也宛若春风。
云卿抬头,在西方的天空又且仅有一颗星星,明亮得孤独。
“它的名字叫黄昏晓,是夜空中第一颗出现的星星,也是它一直待在月亮身边。”
温清苑静静注视着夜幕中,只是双唇翕动,说出的话语却是微风习习。
“卿儿,你就是家里的唯一的月亮,没有任何人任何事可以羁绊你的脚步,那些无关紧要的软弱都抛开吧。”
话音落,云卿的眸子倏地明亮起来,睁得浑圆,“哥哥……”
“没关系,大哥在。”温清苑一本正经地说完,温柔一笑,摸着云卿的发髻接着道:“好了,我该走了,回去好好吃饭,该饿了。”
直到温清苑和大二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视线里,云卿还怔在一处。
手里紧紧攒着温清苑留下来的一封信,生怕它随风不见似的。
“小姐,你怎么哭了。”采蘩跟在后面,已经瞧见她滴落下来的泪珠。
“没事,夜风太凉,迷了眼睛,回去罢。”云卿仰起头,看着黄昏晓和若隐若现的半月。
采蘩轻蒽了一声,不知道说什么,只能紧随其后。
家宴上,云卿只认真用着膳食,曹若姝居于下首,看她云淡风轻的样子,倒是一如既往地看不惯。
“卿儿,既然回来了,和姊妹们一处就是了,多和你表哥们来往。”曹定远一本正经地看着自己面前面无表情的自己的女儿。
云卿看着他书房里的几架子书,和长案前的青花瓷缸里的花卷,十分赏心悦目。
“父亲,云卿也是曹家人,会让外公在陛下面前美言,宽放曹家处罚。所以对于大哥的科举,父亲放心便是。”
她记得,从前她父亲向来冷言冷语,何至于如此和颜悦色。
“云卿你……”曹定远竟一时语塞,她怎么可以用这样的语气。
怎么?即使没有从小在温家长大,她还是一如温家人一般,盛气凌人,举高临下。
这一刻他脑子里回忆起了那个倚门回首的女子。
她也总是这样仿佛看穿一切世俗阴谋手段似的,高高在上,也让他望之却步。
曹定远不由得想到,自己和温如雪的女儿竟一点儿不像自己,倒和温如雪神似。
“你回去吧。”
想了想,剩下沉默后,曹定远如此说着。
云卿有些奇怪,她好像从他的眼里看到了哀伤和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