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里熏香冉冉,外面的晴朗天气仿佛霎时十分温暖。
旁的不说,就是一直侯在皇帝身边的元公公也深吸了一口气。
两眼眯成一条线,眼神似是无意地看了云卿的位置, 漾起了藏在皱纹里的笑意。
而云卿心里面却是遍地惊雷。
更关道是什么地方?在大梁地图上是和附国的交界点。
战?意思是明日就会不远千里去发起战争吗不待云卿思有所果,元公公已经奉了皇帝的暗意,带了云卿出去。
“军情相信众卿都已知悉,朕与右相商议后,拟镇远将军为主帅,明日领军征战。众卿可有异议?”
皇帝淡淡地看着几位权臣的形色,只是双目之下却透露着不可侵犯的权威。
更关道,是大梁驻西的端口,千里之远。
大军压境大多要几月之久,就是走水路,没有十天半月也是到不了的。
在这养和殿中的臣子,左右无不朝中举足轻重,皇帝此话一出,又怎会不明其中的意有所指。
这会儿,谁也不敢出声了,一个个都绷着脸,一本正经。
刚要踏出宫门的那一刻,云卿却把里面皇帝的话一字不落地落进耳里。
镇远将军,呵,不就是她舅舅么。
她此时此刻却已无法抑制心里的惊涛骇浪,面色略怪异。
元公公倒是没觉得什么,略严肃地唤来了一个叫“黍离”的绿衣内监。
彼黍离离,彼稷之苗。
行迈靡靡,中心摇摇。
知我者谓我心忧,
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
“县主,这是养和殿偏室,等陛下和各位大臣议完事,奴才再引您过去。”
师傅让自己来侍奉,没说这位福嘉县主是个十分难搞的啊!
云卿没有说话,黍离却把头低得更低了。
“你的名字很好听。”
斜眼睨着她全神贯注地瞧着大理石曲屏上的画作,黍离有些不知所措。
“回县主,是六皇子给奴才赐的名儿。”
“谢谢,你可以退下了。”云卿目不斜视地吩咐。
“是,奴才告退。”黍离慌忙转身,险些被自己的步子绊倒。
他从落地到现在,第一次有人对他说谢谢,而且还是福嘉县主。
福嘉县主是谁?可是现在备受瞩目的人物,黍离咽了咽口水,拂袖拭着虚汗嘀咕。
“公公以后,最好不要再对第二个人提起你的名儿,不然很可能害人害己。”
“嘭——”黍离这次狠狠地摔了,就在云卿的话欺耳进来时。
他没管自己五体投地的样子,苦笑不得地从嘴里吐出话:“谢谢县主。”
虽然不知道这位主子怎么突然如此说,但他意识里总是不可质疑地信了。
云卿看他磕磕撞撞地出去,叹了一口气,不禁嘟囔起来,自己有这么可怕吗?
不过,会不会惹祸上身,云卿也不知了,毕竟谁会想到一个内监的名儿有那么大深意?
算了,舅舅要出征,大家肯定都提前得了消息,不然舅母也不会有那样的神色。
“终于知道为何那么多人都喜欢皇宫了,这么富丽堂皇,满地多金。”
云卿的视线,又不知不觉中落到了数丈长金黄帷幄旁。
那晶莹剔透的美人觚,借着夕阳都可以看到里面的水有几何,已经犬牙交错的花枝。
她十分肯定的是,它不是玻璃。那么就只能是玉了,果然是白玉无暇。
目之所及,不是金银,便是玉瓷,啧啧,这还只是一个偏室。
然而,并没有什么用。
在梦中的望乡台,那么多“人”,死后也只能赤条条,阴德有损的,再多金银也免不了责罚。
这么迷迷糊糊想着,祖孙两人也没有提起什么话题便回了温家。
“小姐,相爷。”温府门口,采蘋早在一旁侯着呢,见着他二人便忙着行礼。
时下,温府的三扇朱漆大门微启,悬着的八角宫灯在风中明明如月。
“现在起风了,把这个系上。”温述之轻皱着眉峰似有愠怒。
他语调语重心长地道,一面又自己往马车里拿了云卿的洋红披风帮他系好。
“是,卿儿知道啦,谢谢外公。”云卿仰着头在温述之的脸上吧唧了一下。
采蘋对这幕都见怪不怪了,自家主子还是和温家人最亲。
“外公,那我先去更衣,等会儿我们一起用膳。”说完就跟着采蘩进去了。
云卿自己都没发现,自己做这样的亲密动作如行云流水,丝毫不待迟疑的。
温述之突然温和笑了起来,这丫头即使失忆了,心里面也是和自己亲的。
虽然没有之前那样活泼可爱,始终外孙女才是外公的贴心小棉袄啊。
转而想到皇帝给云卿的赏赐,温述之忙吩咐了小厮给送去汐霞阁。
果真是春寒料峭,温述之拢了拢自己的衣服大步进府。
“说吧,什么事儿让你巴巴儿地就来侯着了?采蘩呢?”
云卿看着陆陆续续地几个小厮,拿着赏赐向汐霞阁的方向去,这才开口问。
“小姐,奴婢收拾行李的时候偷看了您珍藏的画,所以来给您请罪来的。”
她是当心她主子又不准备给她吃晚饭了,前车之鉴还历历在目的。
额,云卿石化。
“就这样?”云卿询问了一句,又道:“没了?”
采蘋沉思了一会儿,点点头。
云卿没有理她,一进院子采蘩便迎了出来吩咐准备更衣什么的。
换了家常的绯色齐胸襦裙,云卿才让着寻那幅所谓珍藏的画儿来。
画卷展开时,便知是一幅人物肖像。
题字清晰, 云卿轻吟道:
“南园池馆花如雪,小塘春水涟漪。夕阳楼上绣帘垂。酒醒无寐,独自倚阑时。”
花前的女子云卿瞧着却是一个绝世美人儿,但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
尤其是那罥烟眉,以及她发间那一支成簇梅花的簪子。
“小姐,该用膳了。”丫鬟柳儿拢了帘子过来,便只见着云卿看一幅画入迷呢。
云卿抬头,见是柳儿,便笑着唤她过来,开口道:
“柳儿,你在府里待的时间最久,你瞧瞧这幅画,是不是有些眼熟?”
柳儿正凑过来看了,很快便奇怪地道:“小姐糊涂,南湘夫人的肖像也不知了么?你看着神韵,眉间眼里可都和您极像的。”
小姐失忆成这样,也不知道是怎么个说法,难道真的连神医都没有法子?
柳儿枉自悲秋伤时,一时竟忘了自己的目的。
而云卿经她这么一指点,半信半疑地走到了梳妆台前,这才果然了。
那么熟悉,天天看自己的脸,倒连自己母亲也想不起来,怪哉。
纤纤细指抚摸着画卷时,却不知觉地流起泪来,这便是她的母亲呀。
虽然不知怎的多了这幅画,云卿还是轻拭了眼角,小心翼翼地放在自己床前的壁柜里。
此事,日后再说罢。
晚膳时,一家人的气氛都有些冷清,大家都淡淡地,就是温清冠也只是一个劲儿拨弄着碗里的米饭。
寂然饭毕,有丫鬟用小茶盘捧上了茶来。
接了茶,早见人又捧过漱盂来,也照样漱了口。
盥手毕,又捧上茶来,这方是吃的茶。
云卿刚想端起茶喝一口,却被温清苑阻止了,“你身子尚弱,食后不宜饮茶,乖。”
“好吧。”不喝就不喝,云卿讪笑着嘀咕着,除了她,其他人都喝上了。
“皇上特意下旨,明日卿儿随帝祭天酬神。”温述之平心静气地说完又看了许氏一眼,“你要仔细打点好。”
“什么!”不待许氏回答,兄弟几人已异口同声地诧异开来。
就是平时温水似的温清苑也收敛了嘴角的笑意,缓缓地把裂纹茶杯放在了面前的红木几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