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袍客和南湖钓叟白剑山奔出数里后,在城西南解缆下水,小舟载着二人径投南湖湖心岛去。
南湖钓叟问道:“这剑魔究竟是何人,想不到放眼当今天下,除了老弟你,还有人有如此神通。”
青衣客立于船头,湖风鼓起了他那件破落的葛布长袍,沉默良久,忽地说道:“这人既不肯以真面目示人,或许真如适才那书生所说,有什么难言之隐。唉,我早已不问世事,他是谁与我有又何相干。”
小舟行得甚快,不多久便闯入一处荷丛,荷花已经枯萎,残根剩蒂兀自在水面半沉半浮。极目望去,远处是一个青黛色的小岛。
白剑山听青衣人如此说,笑道:“老弟说的是,剑魔是谁与我们又有何相干,还是在这南湖里喝酒来得痛快!”
青衣人微微一笑,转即叹了口气,心道:这南湖的荷花开了又谢,谢了再开,到如今,已经四次了。
草木没有情感,只知道年复一年地生长,昌荣萎谢,生生不息。那么人呢?
白剑山正欲开口接话,只见远处岛上立着一身穿白袄的女子,正向这边招手。小船不多久便来到跟前,只见这少女约模十八岁年纪,发上系个银环,容貌极其清丽。
少女打量了青袍客一阵,忽地欢喜道:“大哥哥,我是朝英。”
青衣人看了一阵,也喜道:“朝英妹子,六年不见,都长这么大了。来,快见过白前辈!”说着挽住朝英的手,朝英向白剑山行了礼。
白剑山笑道:“小朋友,不必客气。光临蔽岛,失于迎迓,老夫这就去吩咐下人置办酒席,为小朋友接风。”说完,笑着去了。
朝英黯然道:“大哥哥,这些年不见,你却老了许多。当初你答应要来绍兴看我的,我一直等,却不见你来。”
青衣人好生愧疚,焉地想起六年前在淮北镇城外,绿裳女子舍自己而去,其时伤心欲绝,不知几时大哥领了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赶到,在南下的路上,小女孩很是体贴照顾自己,想起那日在客店外与三胡喂招,一个疏忽被抓伤,小女孩掏出丝绢细心为自己裹伤。那日在临安城外,小女孩说道“大哥哥,你以后要来看我!”自己答应她道“大哥哥答应你,咱们拉勾勾!”(详情参见《白莲》)
青衣人看着朝英,说道:“大哥哥言而无信,真是该死。”转即问道:“大哥现在可好?”
朝英摇了摇头,道:“那年王大哥把我送回绍兴后,他便回了临安。去年听说他应武略,中了进士。我便去寻他,可是没见着,他正在陕西组织义军抗金,便一路北上,沿途打探大哥哥的消息。前日听钱帮主说,你在南湖,我便来了。”
青衣人点了点头,说道:“前年钱帮主来湖心岛喝过酒,我在这里,他是知道的。几经波折,大哥总算是遂了心愿。”忽地想起一事,问道:“难道陕西路的王世雄王将军便是大哥?”
朝英点头道:“王大哥中进士后改了名,正是他。”忽地咯咯笑道:“将来我也要当将军!”
青衣人道:“女孩家做将军的倒是少见。”
“虽然少见,那也是有的。大哥哥你们两个都是将军,焉能没有做将军的妹妹?”
青衣摇头道:“大哥是货真价实的将军,我这将军嘛,不堪一提!”
朝英笑道:“昔年义师右军元帅威名远播,声震天下,卢化县一战,单掌诛五僧,气慑三军…”她见青衣客神情恍惚,想起一事,住口不言,转开说道:“大哥哥,听说最近江湖上出了位剑魔前辈,武功出神入化,你见过吗?我猜他多半打不过你!”
这青衣客正是当年中原义师的右军将军胡归。胡归摇头道:“没见过。你是一个人过来的吗?”
朝英点了点头,说道:“本来想与王大哥一同来寻你,可是他人在陕西。”
胡归道:“你一女孩家,在乱世当中独自行走江湖可危险得很,学过傍身的拳脚功夫没有?”
“王大哥教过我一些,路上碰见几个拦路抢劫的蟊贼,都被我一通好打打发了。”
胡归道:“几个蟊贼容易应付,就怕遇上那些心术不正的高手。这样罢,你把大哥教你的功夫演练一遍。”
朝英摆个姿势,踏出一步,左手回抡,右手从掌底穿出。胡归道:“这是十段绵掌。”接下来,朝英将绵掌十式演完。
胡归道:“当年大哥教我这套掌法时,你也在旁边。这套掌法需得极强的内力方才驾驭得了,你内力不够,无法发挥个中的威力。这样,李姑娘当年留下一套剑法,现今我将它传与你!”
朝英欣然答应,胡归又道:“我不会使剑,你跟我来。”
二人穿过一条林荫小道,胡归在一座石墓前停下。石墓上整齐地长着绿苔,周遭开着几丛粉红色的花草,这时还是初春时节,万物刚刚复苏,本不该有花草事物,但湖心岛地气旺盛,气候暖和,终年湿润,是以花草凌寒而开。
朝英看那墓碑上刻着“爱徒青儿之墓”,不待胡归说话,跪下咚咚磕了三个响头。
胡归笑道:“很好,磕过头,她就是你的师父了。”说着,转到石墓后,掀起一块青石板,取出一只黑幽幽的大铁盒来。铁盒上着锁,胡归微微一拉,铁锁应声而断。里头却是一层黄色的锦缎。揭开锦缎后,内里又是一只盒子。那盒子两尺见方,四尺来高,铜绿色,荷花图案。
胡归小心翼翼地将盒子打开,朝英惊呼道:“这娃娃好美!”忍不住问道:“大哥哥,这是师父吗?”
胡归笑了笑,不置可否,说道:“这套“素心剑法”共有十二式,每一式有十六个变化,你好好学吧!”
朝英看那盒子里的十六个女泥娃娃均是一般高矮,四寸来高,手持木剑,形态各异,做工极是精致,排成了两排。正疑惑间,胡归拉住盒沿,向外一拉,里头又露出一层来。胡归说道:这箱子共有十二层,从上至下依次是十二式“素心剑法”。说着,已将第一层的泥娃娃捡了出来,小心地排着石板上。
朝英依序观摩了一遍,拾起一根树枝,左手捏个剑决,右手里树枝一抖,摆出“素心剑法”第一式的第一个变化。胡归出言指点纠正,半炷香的时间,朝英将十六个变化使完。凡遇到不解之处,全赖胡归开言指点。
胡归看朝英额上渗出细汗,说道:“学武之事,不必急于一时,须得循序渐进,你先将第一式使得纯熟了,再往后练。”朝英点头答应,收起树枝。
胡归笑道:“白前辈要为你这个小朋友接风,莫要耽搁了,我们过去,省得他来延请!”
朝英道:“是大哥哥的面子大,我这做妹子的也跟着沾光。”想了一阵,朝英问道:“大哥哥,你真不会使剑?”
胡归抬头望了望天,说道:“你大哥哥嫌累赘,向来不使兵刃。”
朝英喜道:“那大哥哥的武功一定是高过剑魔前辈了。我听人说过,武学臻至化境,能无招胜有招,手中无剑而心中有剑。剑魔前辈虽然神通,终归还是仗着一口利剑,既是有剑之境,那便打不过大哥哥的无剑!”胡归听她说得天真牵强,一厢情愿想着自己比剑魔利害,不禁莞尔,一笑置之。
朝英忽道:“大哥哥,你骗我!你说不会使剑,方才怎能指点我这许多?”
胡归暗暗捏了把冷汗,说道:“你师父生前把这“素心剑法”的精义剑理说与了我,你大哥哥纸上谈兵,又有什么稀奇?”
朝英点了点头,不再多问,二人径往白剑山的湖心岛庄院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