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幻觉,就像演一部电影,而你只是观众,情节与你无关。”
罗教授继续说:“比如有一次,一位老人的外孙女来探望他,老人问:‘这几位帅小伙,哪一位是你的男朋友啊?’孙女奇怪地说:‘哪有帅小伙呀?就我自己来的啊。’于是小伙子们就消失了。这是一种很典型的幻觉,‘唰’一下来了,‘唰’一下又去了。”
“有一位四十多岁的女士,在高速上开车。她看到前方的路,忽然分裂成了六条,五颜六色充满了动感。一会儿呢,又看到一只兔子坐在引擎盖上,随着车飞速行驶而左右微微摇动。等车停下,兔子突然飞到一万米的高空去了。整个过程,她扮演的仅仅是看客的角色。”
曲南休心想,很显然,发生在我身上的有很多互动,不属于这个范畴。
罗教授继续:“这种发生在心智正常的人身上、鲜明而复杂的幻觉,称为‘邦纳式幻觉’,涵盖了从简单几何幻觉,到相当复杂的幻脸,以及卡通幻像等等。我给大家准备了几张幻灯片......”
“啪!”
幻灯片并没有如期出现,反而全封闭环境下方才的灯全灭了,偌大的阶梯教室内伸手不见五指!
大家想,哦,可能停电了,这种事时有发生,因此在窃窃私语中等待着。
曲南休拼命睁大眼睛,却看不到任何东西。他不住地打寒战,漆黑带给了他比想象中更巨大的恐惧!
多年前那些月黑风高的夜晚,相依为命的奶奶犯心脏病时,小小少年那刻骨铭心的无助,再次席卷他的世界。听闻奶奶去世时,没有见到最后一面的那种锥心刺骨的疼,也再次将他绑架!
“不要!不要!”
他惊恐地低声重复着,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八尺男儿竟欲抱住什么,来博取安全感!
时光啊,倘若能够倒流,他定会加倍珍惜与奶奶在一起的日子,多帮她干活,多给她捶背,多听她唠叨......
一分钟后,来电了。
程六朝看见曲南休面色苍白的样子,听见那几声完全不符合他身份的“不要”,不禁再次皱起了眉头。
课后,曲南休本想去跟罗教授问个好,无奈身体不得劲,加之罗教授早已像国宝似的,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跟他说句话估计得等一个钟头,因此只好先回寝室。
曲南休和程六朝走出一段距离,见前面僻静处,打着双蹦灯停着一辆墨绿色的路虎车。然而,那并非随便泊车的地方。
他俩都不爱管闲事,看了一眼继续走。
没想到路虎突然发动引擎,一路飞一样地倒车,最后精准地漂移到他俩跟前,挡住去路!这车技可够炫的!
曲南休第一念头:劫道的?
不对,应该是接老程的。
记得他家有一辆路虎来着,刚买时还低调地得瑟过,说什么千万别买路虎,因为妹子们争先恐后往里坐,都快没他的地儿了,香车美人环绕啊!老程现在没有女朋友,肯定是因为挑花眼了。
墨镜小平头的司机身手矫健,迅速下车,也不打招呼,“啪”地径自拉开后车门。
没等反应过来,程六朝竟然和司机两人搭把手,将高大的曲南休塞进了路虎车!
“老程,你!”
出于对程六朝三年兄弟情谊的信任,曲南休没太用力反抗。
司机脚踩风火轮归位,在暮色的掩盖下,车子开得风驰电掣一般。
“小曲儿,对付你这种犟脾气,必须得来硬的。”程六朝这才松开手笑着说,“这回,老老实实跟我回我爸医院检查去!”
曲南休这才明白:“你早说啊,我差点以为你是黑社会的!我还想呢,这黑社会眼光差点儿,绑架我,简直是白忙活一场啊!”
“诶,那可不一定。要是你被绑架了,方圆几百里各高校的女生,全得站出来排大长队,卖肾也得捐款赎你,你信不?”
曲南休大笑:“我不信!兄弟,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可你们那高大上的医院,费用不是我一介平民可以承受的。”
程六朝有点不高兴:“谁说要赚你钱?我是那种人吗?”
曲南休也板起脸:“可你知道,我不喜欢无端受人恩惠。”
程六朝沉吟片刻:“这样吧,要是什么都没查出来,当我占了你的时间,你什么都不欠我的;要是查出点儿什么来了,你应该感谢我,给我打个欠条,将来有什么我需要你帮忙的地方,你必须义不容辞,行不?”
这明显是一个“不平等条约”。程六朝的好意,曲南休心领神会。
人家已经做到这个份儿上,一个大男人再叽歪下去就没意思了。
坐在宽大的皮椅上,体会着风驰电掣的快感,曲南休感恩地想,兄弟这份心意,将来一定要找机会报答。
公立医院一般到处白花花,墙皮惨白,医生护士的大褂也惨白,加上浓烈的消毒水味儿和药味儿,一进去就能完美重温小时候被按住往屁股上扎针儿的噩梦。
然而程六朝家这间私立医院,与众不同。
医生护士不论男女,竟都穿着闷骚的短袖粉大褂,上面还有糖果、气球、太阳等可爱的印花,脸上也挂着大大的笑容。医院里还有好闻的青苹果味儿和悠扬的音乐。
病人一进门,就会喜欢上这里轻松的氛围,甚至忘记自己来的是医院。
当然了,也许从医者的笑容,与这里的高薪和优美环境,也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如果一天面诊几百上千个病号,连吃饭上厕所的时间都没有,还拿着微薄的工资,动不动被家属暴力对待一下,那样也确实很难笑出来。
每个科室还专门辟出游乐区,以免儿童因惧怕而哭闹。够人性化!
在儿科门口,一个身材很棒的女护士背对着他们,领着个小孩玩滑梯。每滑一次,护士就弯下蜂腰夸张地鼓掌,“宝贝快来,奖励你一口果汁”。
实际上,那是孩子不爱喝的药。
对比公立医院里护士们的扑克脸,曲南休终于明白,这家医院为什么那么火了。
可程六朝忽然加快脚步,躲什么似的拉着他赶紧走。
推开总经理办公室厚重的红木大门:“爸,还没回家呐?这是我最铁的哥们儿。他想做个全身检查,我就直接领他过去了啊。”
“伯父好,我叫曲南休。”
日理万机的程父,身旁需要他亲自过目并签字的文件,摞了得有二十厘米高。
“去吧,得快点,都快下班了。”
程父冲曲南休点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
这会儿已经傍晚七点了,其它医院早都停止体检了。
离开总经办,曲南休问:“老程,你的狐朋狗友应该不少啊,我什么时候成了你最铁的哥们儿了?”
程六朝抬了抬嘴角:“想听实话吗?”
“当然。”
“我一直把你当最铁的哥们儿,因为只有你不歧视我。”
“你说什么?”曲南休以为自己听错了,“谁歧视你了?你哪儿给人一丁点儿歧视你的机会呀?”
“把我划分为有钱人、把我捧上天、对我说些言不由衷的话,这难道不是一种歧视吗?这分明是以不平等的眼光,看待我的出身。”
曲南休愣了片刻:“没那么严重,老程,大家羡慕你还来不及呢。”
“真的,你们不是我,体会不到我的感受。虽然经济情况不错,但是我其实并不快乐,甚至很孤独,有很多东西是钱买不到的。”
曲南休点头同意。
“也就只有你,把我当成真正的、平等的朋友......”
这还是曲南休与程六朝三年室友生涯以来,第一次推心置腹的对话。曲南休明白程六朝的意思了。
还在为生计奔波的人辛苦,衣食无忧却得不到真心的人也痛苦。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
“六朝哥哥!”
一声欢快的呼唤。
程六朝没有立刻回头。
曲南休能看到他的脸上,露出在被抓包时特有的那种苦不堪言。
程六朝实在躲不过了,才缓缓回身,挤出一个丑爆了的笑容:“嗨~~”
喊他的正是刚才那个护士,原来人家不光身材诱人,转过脸来也很仙呢。制服套在她身上,那曲线凸显的,不可再松一分或紧一分。
“六朝哥哥,你随便穿件文化衫都那么帅啊!这发型也好酷!我看就连现在大红大紫的那个神马赵XX,气质都比不过你!你甩他起码八条街!”
小姑娘嘴比蜜甜,恭维毫无底线。那个姓赵的歌星其实气质蛮不错的。
程六朝尴尬地笑着,斜着眼看了一眼曲南休,意思是,你看你看,我说什么来着,有句实话没有?
曲南休也冲他一笑,意思是,人家说的是气质,也不完全错啊。
小护士一脸谄媚:“六朝哥哥,我的实习由一周一次变成一周两次了,时间可以自己定,你都哪天在呀?你哪天在,我哪天来!”
“呃,你是来上班的,又不是来看我的。”
程六朝百无聊赖地拿鞋尖磨着大理石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