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琅的琴声正至酣处,若不是尹妃倒下去之时宽大的云袖扫倒了面前的酒杯,若不是尹妃身后的女婢尖利惊恐的叫声,不知有几人能发现,首位之上那个一身浅绯色宫装的女子已经倒了下去。
闻声转过去的琳琅,正见被尹妃碰倒的酒杯在桌上滴溜溜一转,随即落了地,碎成一片片的瓷渣。
清脆的碎裂声如同结束这华美酣畅的音乐的一声钟响,敲的琳琅心里突突一跳。伸手按上琴面,潺潺的乐声猛的停了下来,只袅袅留下余音终而不散。
尹妃浅绯色的宫装在身后拖成一个华丽的半圆,乌发逶地,半掩住她姣美的脸颊,欲遮还露,柔美无双。
乐声一停,尹妃那女婢的声音就格外明显:“娘娘,你怎么了?娘娘,娘娘……” 她声音悲痛惊恐,倒真有几分尹妃出了事的意思。
只是,若是尹妃真的出了事的话,她身为尹妃的贴身女婢,怕是已经叫不出来了。
首位之上,黄袍加身的男子先是一愣,随即手疾眼快的一手扶起软软伏在地上的尹妃,一手挥开了尹妃面前碍事的桌案,低沉威严的声音响起:“御医何在,还不滚过来!”
一张长半丈许,宽两尺左右的桌案被那少年帝王一掌打出去许远,桌上的酒水菜品洒落一地,伴随着帝王浅怒之语,文武百官顿时跪了一地。
帝王之怒,或千里伏尸,或九族灭门,天威无人敢犯。
满厅之中,唯有琳琅与萧玄二人,坐于座位之上稳如泰山。
琳琅眸子微微一闪,眼尾扫过斜对面的萧玄,却见他只看着厅中已经呆愣的不知所措的尹青青,眸中似是翻腾着几多不忍和怜惜。
轻轻一嗤,琳琅转首看向厅中的尹青青,只见那女子似是突然回过了神,尖叫一声几步奔到尹妃面前跪坐下来拉住尹妃的柔夷,轻泣到:“姐姐,姐姐你怎么了,姐姐……”
她声音悲苦,恍若失了亲人的孤鸟,柔弱无依,听者落泪。
搂住尹妃的少年帝王微微抿了抿唇角,一个冷眼扫过刚刚从地上爬起来的中年御医,差点让那腿软的中年男子又跪了下去。
琳琅此时才注意到,首位之上那皇袍加身的男子,竟是自己方才在沁芳园里看见的紫衣男子。
只是此时的他,不复方才在沁芳园时的笑意盎然的模样,他眉眼间含着三分冷意,三分威严,缓缓扫过跪了满地的文武百官,低了头,便又是十分的怜惜看着怀里已然昏过去的女子。
那中年御医带着几人连滚带爬的奔到皇帝身边,看样子,应当都是御医院里医者。
尹青青见状忙往一旁让了让,取了丝帕盖住尹妃的皓腕,方才让那御医诊脉。
那中年男子伸手搭在尹妃的腕上,半晌,方才哆嗦着后退半步伏跪于地,其他几名医者也纷纷上前为尹妃诊脉,尔后退下来跪在那中年御医的旁边。
半跪于地揽着尹妃的少年帝王见得这般情形,沉声喝道:“尹妃如何了,还不速速开出药方来!”
那群御医听得皇上的话,更是吓得恨不得低伏到地下去,那领头的医者向前挪了半步:“回陛下,尹妃娘娘她,她脉象紊乱,极似中毒之兆啊陛下。”
搂着尹妃的少年帝王似是怒了,冷喝道:“既是知道中了毒,就给我配出解毒的方子,若尹妃有何差池,朕自不会饶了你们!”
男子的声音带着久居上位者的威压,听的人心不自觉的跟着一跳。
这般冷天里,那中年御医跪在地上,几乎出了一额头的冷汗,却仍是断断续续道:“回陛下,此,此毒阴险,怕是,怕是只有下毒之人可解,臣等,臣等技浅,无能为力……”
赵捘似是怒极:“滚出去,着你御医院所有御医前来,治不好尹妃,全都提头来见!”
那中年的御医一哆嗦,却是执拗的跪在地上磕了个头:“陛下,尹妃娘娘多中之毒凶险非常,若能找到下毒者,或有一线生机啊!”
听得那御医这般话语,琳琅眸中神色微微一闪,浅浅垂下了头,按住琴弦的手轻轻紧了紧。
看来,今日入宫,果真不只是为尹妃医治这般简单啊,沁芳园自己与尹妃起冲突那一幕,八成是尹妃有意让这帝王看到的。
等的嘛,恐怕就是现在这一幕,若她所猜不加,等会儿不知会有什么人,以什么理由,将这尹妃中毒的由头,安到自己脑袋上。
琳琅没有去看首位之上的男子,若她看了,定会发现,那个黄袍加身的帝王赵捘,此时正越过一地狼藉望着自己,眼中明明灭灭的闪烁着不知什么情绪。
满室寂静,一厅的文武百官,王工大臣,贵妇贵女伏跪于地,无一人敢言语半句,帝王后妃在这样的宴席之上中了毒,还当众倒了下去,不管何人所为,只要不牵扯到他们身上,便是好的。
半跪在旁边的尹青青惊道:“中毒?怎会中毒,姐姐所食所饮,皆为验过之物,怎会中毒?” 女子因情急而尖利起来的声音,更让这厅中的气氛更为低沉。
尹青青转头看向尹妃的贴身女婢紫缃,焦急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姐姐是吃了什么才会如此的?”
紫缃和另一个与她穿着相同宫女装的女子跪下来,头磕的砰砰作响,一边磕头一边急声道:“奴婢们不知啊,先前都还好好的,谁知方才喝了口茶水便突然倒下了。”
气氛就这么突然沉下来,只有紫缃与另一个宫女磕头的声音让人听了都觉得肉疼。
兀自垂着头想着今日之事的琳琅还未想完,便听尹妃的另一个女婢喃喃道:“茶水,茶水……,下毒之人,莫不是……”
她声音虽低,然这满室寂静,勿说她的这般轻言浅语,即便是蚊虫飞过,怕也能听到其细弱的声音。
琳琅唇角微微一勾,缓缓看向那个一身浅缃色宫女装的女婢,那婢子口中虽是道着不会的,可那眼神却是轻飘飘的向自己扫来。
冷冷一笑,她道是谁,却原来是这个人么,难怪她觉得这声音耳熟的很呢。
首位之上的尹青青唇角微微一抿,抬起朦胧的泪眼看向那女婢,声音中带着浅浅的哭腔:“墨缃,姐姐平日里待你不薄,你若知道什么,就快说吧,姐姐的命,等着你救呢!”
收回按在琴面上的手,琳琅懒懒的转向首位的方向,索性看起了热闹,反正这战火会波及到自己身上,不如先看看她们会怎么演。
有小太监搬来了一张软榻,一身黄袍的赵捘抱起尹妃放到榻上,又悉心的为她掖好了被子,方才转过身来看向跪在地上的紫缃与墨缃二人。
唇角微微抿了抿,眼神不经意扫过嘴角含笑的琳琅,赵捘沉声道:“将你二人所知半字不漏的说出来,若有半句假话,后果你们自己知道的。”
那墨缃一个哆嗦,沉默半晌,跪在地上不敢言语,从琳琅的角度看过去,正好看见紫缃悄悄扯了扯一旁墨缃的袖角,引得那墨缃一抖。
片刻之后,那名为墨缃的女子似是终于鼓足了勇气,假意偷偷看了琳琅一眼,朝着皇上轻声道:“奴婢先前取了一壶茶过来,想着稍后让娘娘解解酒也是好的,行到半路上的时候……”
说到此处,那墨缃抬眼看了看琳琅,复又低下头去:“行到半路上的时候,奴婢,奴婢内急,正好看见方才为青青姑娘伴奏的那位姑娘,便求她帮我拿了会儿……”
尹青青似是愣了一瞬,低声道:“琳琅姐姐?怎么会是她?”
看着赵捘越来越黑的脸,墨缃不敢再说下去,只把头磕的砰砰作响,呜咽着求皇上饶命。
看着墨缃说的情真意切,琳琅唇角微微一勾,懒懒站了起来,正待说话,便见尹青青三步并作两步奔到自己面前。
看着尹青青焦急的模样,琳琅几乎要笑出来,这番做派,真是好演技啊,尤其最后这一跑,若不经风的样子,倒是完全可以让人看出这姐妹情深的戏码。
心里兀自想着,便见尹青青一把拉住自己的手跪下来,双眸含泪,语调沉痛:“琳琅姐姐,我姐姐若有什么惹怒了你的地方,求你不要计较,我代她向你道歉,你救救她好不好,我只有这一个姐姐啊!”
尹青青说的言辞恳切,加之涕泗横流,柔弱无助等我模样分外惹人怜惜,然如此做派,却是瞬间便坐实了琳琅毒害尹妃之罪名。
轻笑一声,袖袍一摆,拂开尹青青抓住自己的手,转头看向还跪在地上的紫缃和墨缃:“你说我毒害你家主子,便只凭你这般臆测?再者说来,我为何要毒害尹妃,好玩么?”
墨缃一呆,垂下头去轻声道:“可是,可是娘娘就是喝了那茶水才倒了的,那茶水除了你们接触过,再无他人碰过,不是你们,又会是谁?”
看着墨缃怯怯的模样,琳琅来了兴致:“万一是你想害尹妃娘娘呢?却又不想死,所以赖给我?”
墨缃一愣,几乎吓出一身冷汗,连忙朝着赵捘砰砰磕起了头:“陛下,陛下,她信口开河陷害奴婢,奴婢怎会害娘娘,娘娘平日里对奴婢等极好,奴婢怎会如此不识好歹,陛下……”